又是船到江心,才听船家讲解这些道理,雁凌峰心中不免踌躇,这几日乘船而下,粗略忆起《水经》一书中描绘的大江风光,经书传世至此虽已历经数百年,但书中所述与眼前景物比照,竟相差无几,暗想三峡之险定然也是名不虚传。
他向来欣羡赵兰若有过目成诵的本事,自己看书则是且看且望,只记得残章断句,果真听赵兰若炫耀道:“《水经》有云:白帝城西有孤石,冬出水二十余丈,夏即没。船家,你若没把握,咱们不如等一日也好,我家哥哥天生胆子小,最惜性命。”
正说到这里,忽听岸上有人呼喝道:“还真有船下江,我说船家,这滟滪大如鳖,瞿塘行舟绝;滟滪大如龟,瞿塘不可窥。你快把船驶回来吧,不懂水情,也没人笑话,保命要紧啊!”
这老船家最受不得人激将,听岸上不少人在看自己热闹,唱起了“滟滪歌”,随口骂了句粗话,咬牙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就一块大石头,老子当年连夜冒雨过三峡口时,这帮崽子还在玩泥巴!”便劝雁凌峰二人回舱坐稳,扬帆起航。
雁凌峰心怀忐忑,赵兰若却不以为然,顺江行出十五里后,到了峡口,只听舱外有人高喊道:“坐稳了,入峡了!”赵兰若心中大喜,欣然道:“到了!滟滪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去看看这三峡第一险滩!”
雁凌峰稳坐如山,故作镇定,心中却跌宕起伏,不知赵兰若何以欣喜若狂,须知大船一旦触礁,在这激流险滩内,纵有万中无一的好水性,也必然难逃活命。他虽非胆小怯懦,可一身肩负了种种尘缘,也容不得他拿性命玩笑。正想着,忽觉船身颠簸震动,伴着充耳的水流轰鸣声,更显得情形艰险,瞬息万变。
他暗自祈祷,绝不想在生死历练之后,竟在归乡途中有所差池,连忙导气归元,镇定心境,却听赵郡主在甲板上乱吼乱叫,异常兴奋,蓦然觉得自己堂堂男儿,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当真可笑,旋即收功起身,决意登上甲板,一睹瞿塘之险。
赵兰若正自凭舷俯望,始终也寻不到滟滪大石所在,盖因江水漫涨,全然没过了石顶。雁凌峰见她前仰后合,有失体统,又怕船行颠簸,会出危险,连忙出言喝止。
赵兰若见他终于出来,笑逐颜开,转身扑倒他近前,一把拉起手掌,埋怨道:“胆小鬼,才敢出来!咱们已进了峡口了。凌峰,记得李太白那首诗么?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船顺着急流而下,比我想得还要快。”
雁凌峰归心似箭,连忙问道:“江陵离此有多远?当真一日便能到江陵吗?”
赵兰若噗嗤一笑,将手掌上溅满的水珠扬了雁凌峰一脸,道:“儍凌峰,你还真信那些穷酸文人的疯言疯语啊,江陵离奉节虽不足千里,若真是昼夜不停顺流直下,或许真可赶到,可咱们今日能在太阳落山后出西陵峡已是万幸,在夷陵落脚再好不过,若是行得慢些,怕是要在秭归住一晚。你不是还读过郦道元的《水经注》嘛,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我想李太白作此诗,多半也是借鉴这段掌故,你看后面两句,不正是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雁凌峰自叹学识与她相去甚远,点头称是,正自庆幸险滩已过,却见大船两侧山崖覆压,倾斜欲倒,大有勾连相接之势,仿佛巨灵神手持大斧,将这崇山峻岭一劈为二,江水湍急之势不减反增,船身又开始震颤起来。
赵兰若立足不稳,七分无心,三分有意,一个踉跄便扑倒在他怀里。雁凌峰始料不及,好在他下盘稳健,单手扶住船舷,一把接稳了她,二人目光相抵,彼此间木讷须臾,竟不知所措。
赵兰若虽还是一身男装,可她天生丽质,五官清秀俊雅,纵无罗裙粉黛修饰,也足以摄人心魄,尤是近看时,更见她肤如凝脂,唇如朱丹,眼神如碧波秋水,透着一股大家千金的娇艳妩媚,却又不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书香气,沁人齿颊,如何能不让雁凌峰怦然心动。
赵兰若怀揣小鹿,沉浸在心仪男子的襟怀内,竟自流连忘返,见雁凌峰赤面红颈,扶稳自己后转身望向崖壁,更是芳心暗许,笑得合不拢嘴,道:“喂,男女授受不亲,堂堂雁少侠正人君子,何不任我摔下去,也省得沾衣挂袖,轻薄了彼此。”
雁凌峰心如擂鼓,却强作镇定,不予答应。抬头仰望南北两岸,尽皆形势逼人,看着江水已漫过山坡上的草木,水面上漩涡层出,而江水至此,水道狭隘曲折,砯崖转石,愈发艰险,方知虽过了滟滪堆这处峡口之险,四百里三峡也绝非一路坦途。
瞿塘峡亦称广溪峡、夔峡,乃是出入蜀川水路的第一险要,素有江关之称。亏得这船家在江上来往多年,经验丰富,他驾轻就熟,不足半个时辰,便已行过大溪口,出了夔峡险要江段,又行出十余里后,水流便稍稍放缓,过了巫山县治,直下巫峡。
巫峡以巫山得名,赵郡主也忘了这段峡谷究竟是望帝杜宇还是从帝鳖灵所开凿,只见巫山十二峰屏列江畔,东去百六十里,一时望不到边际;南北两侧山峰高耸,起伏错落,连绵不绝,才知这巫山号称十二峰,却岂止十二座,百二十座也不止。
巫峡江段时云时雨,天气瞬息万变,云雾缭绕下,纵使两岸山峰高耸入云,有岷、峨之巍,而山名也多是象形所起,但仰望时只见得到山腰,难见全貌,诸如神女峰、琵琶峰等等,又如何一一辨别。
江道蜿蜒,千回百转,每转一处,眼下便如换了一幅画卷,一个世界,山披霓裳羽衣,水戴翡翠琉璃,船在水中过,人如画中游。
雁凌峰身临此境,胸中笔墨虽不多,却也不免想起唐人元稹那两句千古绝唱,目光沉淀,面对云下巫山,禁不住吟咏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赵兰若见他怆然独立,听着话音悠悠传去江岸,划过青山碧水,俨然化作他心底抹不去的一段牵挂,还未从瞿塘峡的肌肤之亲中苏醒过来,转瞬却陷入巫山云雨内难以自拔,怎不知在他心中,韩姑娘即使绝情无义,也如巫云沧海,自己纵使千依百顺,又如何取而代之。
她心头一酸,在云腾雾绕中寻找神女峰的兴致荡然无存,绞尽脑汁想起的个中掌故也瞬间忘得一干二净,赌气抱怨道:“我费尽心思找那座神女峰,要讲些故事给你听,你却云啊海啊的,算了,不说也罢!”xǐυmь.℃òm
雁凌峰深知她怒从何来,却也无暇劝慰,毕竟她一路上脸色有如巫峡时阴时晴,多半是在无理取闹,若是闹一次劝一次,依她的脾气秉性,只会变本加厉。
果真如他所料,赵兰若见他无动于衷,一抿嘴唇,翻云覆雨破涕为笑,仰头说道:“你爱理不理,谁稀罕!我最受不了别人恭敬,最好全天下的人都对我吹胡子瞪眼,我才觉得自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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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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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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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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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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