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案还礼之后又问道:“那施主再来看这青城山,山,还是山么?”
雁凌峰深谙此话玄机,也不多问,如昨日一般抬起头仰望青城群峰,光天化日下,峰峦起伏错落,荡起层层碧波,更显得真真切切,他只看了一眼,便徐徐阖上双眸,昔时纷乱如麻的心绪,在这一刻竟沉如深潭静水,甚至连方才在天师像下刻骨铭心的可怖经历,也变得淡无痕迹;由身到心,由内而外,仿佛轻盈如鸿羽微尘,扶摇而上,随遇而安,眨眼已在天上云端,再也不受半分束缚,畅然道:“弟子看到了,山还是山,并非他物。”
青案应诺一声,将手中信笺递向雁凌峰,嘱咐道:“家师有一首偈诗要贫道转交施主,还嘱咐要施主见到一处静水后再行打开一睹,看后便化在水中。”
雁凌峰接过信纸,不敢违背希音之意,将纸张又对折了一遍,揣入怀中,问道:“不知希音道长何日再回观中?”
青案摇头说道:“或明日可回,或遥遥无期。家师临行前,我也问过,他只说了十六个字:流如闲云,散如野鹤,肥遁山林,四季无我。贫道以为若是有缘,施主终会得见。”
话已至此,雁凌峰也不再做逗留,当下拜离禅舍,辞别青案后,转身出了长生观。才出观门,正想起向司空捷打探其父司空玄的安危处境,却见观门对面的林荫内,只有赵兰若一人独倚古树,正自翘首等候自己,树旁还拴着两匹马,再无他人。
赵兰若见雁凌峰终于出来,一个箭步跨出小林,仿佛深怕得而复失,正要向他打探观中有何见闻,却听雁凌峰问起另外二人下落。她直言不讳,便说嫌这两人羁绊左右,碍手碍脚,趁雁凌峰进观的空隙,严词厉色打发回了京兆府。
这二人毕竟是重阳王府的家臣,是去是留,赵郡主一意孤绝,雁凌峰也无权指摘,便向他问起司空玄的处境。
赵兰若略显语塞,思度片刻后,敷衍道:“父王满门宾客,三千珠履,颇有孟尝遗风,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尚有一席之地,何况司空家父子这么大本事!你放心好了,父王对他们父子有事相求,礼待还来不及!”
雁凌峰略作沉吟,暗想此话也不无道理,司空父子在重阳王府已有二十余年,其中的人际故事岂三言两语可断,自己在此妄加揣测也属徒劳。这时又听赵兰若问道:“喂,你可上山去找过她了吗?”
雁凌峰明白她话中隐意,心弦一颤,强忍住起伏不定的心绪,默然应了一声“嗯”。赵郡主机敏聪慧,她察言观色,见微知著,难抑欣喜之情,道:“她当真另寻新欢,将你这个旧情人拒之门外了!”旋即见到雁凌峰脸色铁青,便止住笑意,歉然道:“诶呀,悲欢离合,人之常情嘛!缘分自有天定,凌峰,我知道你重情重义,劝不得你,总之小女子愿追随你鞍前马后,效武极周仓之劳!”琇書網
说话间解下一条缰绳,躬身送到雁凌峰手中,煞有介事地说道:“不知主人欲往何处?还请上马!”
雁凌峰岂不知她是金枝玉叶之身,从小到大唯有旁人照料她鞍前马后,岂敢受此礼遇,连忙接过缰绳,劝道:“兰若,我这便要回大名府,跋山涉水,也说不准归期,你一个女儿家孤身在外,令尊难免惦念......”
赵兰若不等他说罢,伸手利落地解下另一条缰绳,仿佛目眦欲裂,冲着雁凌峰怒吼一声,跺脚说道:“废话少说!你不带我走,我也绝不回去!大不了浪迹江湖,好在这回父王不会派人满天下找我,我也乐得逍遥!哼,只等何时遇见个风流倜傥的采花强人,一死了之便是。啊啊啊!我活该作践自己,羊肉没吃到,空惹一身骚,遇见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白脸子,不活了!不活了......家也回不得,人也随不得!”
雁凌峰这些话并无恶意,只想劝她早些回家,与家人团聚,不料她气急败坏,说话间一撂马缰绳,正要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儿,设身处地替她一想,也觉得有愧于她,连忙赔礼道:“兰若你别当真,我只怕自顾不暇,再害得你千里奔波,实在于心不忍。”
赵郡主听他柔声细语,低身劝慰,转瞬间矜持不住,破涕为笑,拾起缰绳,大咧咧地笑道:“谁用你照顾了!你也太小瞧本姑娘了,我上山能打虎,下水能捉鱼,十岁便闯荡大江南北,赵宋十八路不说,大理、吐蕃,还有契丹,却又哪个没去过,不然怎会在杭州遇见你,又会在相州府重逢。”
话音一顿,拭去泪水,道:“你回大名府打算走那条路啊?我都熟得很。一条咱们调头北上,回京兆后东去潼关,顺黄河去洛阳,便是咱们来时所走的路,三分水路,七分旱路,须走个一两月;一条咱们即刻南下,顺着岷江到嘉州上船,到叙州后顺江东下,出三峡后过荆州、江州,一溜烟地到了扬州,顺山阳渎北上,这条路是七分水路,三分旱路,虽是远了些,但这时节顺江而下,渡船可日行数百里,总也好过北上骑马徒步。凌峰,求你了,咱们就南下呗,大江两岸风景秀美,正是好时候,正所谓嘉州之美甲于蜀川,大小三峨山,更有凌云寺大佛,都是天下闻名,包你不虚此行,出了渝州后,还要过奉节白帝城,沿江可睹诸葛武侯八阵图故址,还有少陵草堂,怎可不去,之后便过三峡,你不是读过《水经》么,三峡风光旖旎,自是与书中一般无二,九曲荆江,赤壁故垒,两岸还有洞庭、鄱阳云梦水泽,若是即日启程,正巧应了李白‘烟花三月下扬州’之句,估摸着到了扬州,正巧能赶上上巳日,凌峰,我见你郁郁不乐,心中定是为她难过得很,不如咱们说走便走,一路下去看着几千里风光无限,心境自会好转!”
雁凌峰听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双明澈有如云菱江水的眸子凝神看着自己,仿佛千山万水出口成真,历历在目,不禁也动了顺江而下的心意,暗忖无论北上南下,归期长短也差不了几日,何必放着下江水路不走,再去翻山越岭,况且今日一去,再入蜀中便不知是何年何月,长江两岸的风光也不知何时能睹,或许正如赵兰若所说,游历青山碧水之余,心中因爱恨情仇而积郁已久的愁苦压抑,真可化解些许,何况这条路程他早有盘算,颔首道:“也好,我若北上无非是去剑神关拜访,还给楚家上下添麻烦,其实我也早有沿江而下的打算,兰若,咱们这便动身。”
赵郡主大喜过望,答应一声,与雁凌峰踏镫上马,却见他微微驻足,凝望青城群峰,便知他心中如何也放不下这段旧情,不禁暗自伤怀,好在此时此刻,陪伴雁凌峰左右的人是她,而非韩姑娘,即算“心遥身迩”,也好过独守相思之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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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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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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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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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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