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音垂发两鬓,满身颓唐、满目戾气转瞬消无,同样是这一身装扮,此刻却显得焕然一新,虽无星冠羽服,却似仙风道骨,淡然说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神而明之,存乎于人。施主随意一语,看似平常无奇,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对贫道来说便是金玉之言。”
他说罢此话竟将青布道袍解脱下来,丢在脚下。雁凌峰不知他意欲何为,却听希音接着说道:“坐看青山止,蝉声无辟支。无心胜有术,意在一念执。”四句偈诗随性而发,继而又解开内衬衣带,将臂膊胸腹也袒露出来。
雁凌峰不明就里,见他满身淤青伤痕,想来皆是苦行之法导致,迟疑间,竟见他宽衣解带,赤裸了上身,随后又要解开腰带,将遮羞蔽体的下衣也脱下来。
几名弟子见状,匆忙上前阻拦,青池颤声说道:“师父不可,赤身露体,有伤道化!万万不可......”
希音不以为然,执意解开了下衣,他本就跣足而出,此刻去了袍泽,赤身裸体以对天地。几名弟子见木已成舟,纷纷围拢在希音左右,闭目躬身,念诵经文。
雁凌峰则愕然失色,双目不敢直视,连忙低头说道:“道长这是何意?”问得也颇为唐突。
希音坦然自若,道:“空空如也,生来既然如此,何不以此身直面天地。贫道已大彻悟,何故再戴这些凡俗枷锁。青池、青案,从今日起,观中安单皆不许穿衣,须知空即是有,有即是空,无足差异。”
一众道侣听了此话,神色木然,不敢信以为真,但听希音常住声色淡定,并无戏谑之意,一时间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雁凌峰虽无幸灾乐祸之心,但此情此景,难免让他心生遐想,暗想这长生观内的道士若都赤条条一丝不挂,如何去接见远来道侣,登门香客,道义玄宗的庄严着实扫地尽矣,当下忍俊不禁,灵机一转,道:“道长切勿如此,天下间能大彻大悟者又有几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未曾领悟空空如也的高超境界,若是都赤裸裸的,不免...不免觉得尴尬。”
他身处青山碧水之间,思绪也觉得豁然明朗,接着说道:“道长说空即是有,有即是空,那赤身裸体即算穿衣,穿衣又如何不能当作赤裸呢?须知万物皆空,这衣服穿上了,也只当是没穿,道长赤身接待来客,想必是心存教化他人之心,以身为戒,做给旁人看,莫非还是心存一念?”
希音闻听此话,若有所悟,冥思片刻后话也不说,俯身拾起内外衣裳,一一穿好,一边说道:“施主莫非是太上真君派来指路童子,特来指点迷津,接引弟子?”正说到这里,暮雨徐来,沥沥如汁,山光草色浸染在溟沐细雨中,远看若无。
希音正了正衣冠,伸手接过拂尘,引领雁凌峰进了前殿,道:“施主要去静慈庵,正在天师洞处,今日上山怕是迟了,夜晚山路湿滑,更难登攀,不如先在观中宿住一晚,明日晨起再行。”
雁凌峰心中虽急,但见天际沉云万里,覆压山腰,雨色方兴未艾,而天色却着实不早了,料想山中幽壑陡斜,势必难以登临,何况是夜雨兼程呢?好在已到了青城山脚下,索性便在此住宿一晚,有人指点路途,明日再去不迟,便答应下来。
希音虽是本观常住,但他多年参禅修道,少有理执观中大小事务,凡观中三都五主、早晚功课,一概全由青字辈弟子主持,若非今日听到有人寻问青城派下落,以致他心绪暴怒,他如何也不会出关。此时一问青池才知,观中道舍皆已被安单、清单以及远来道侣填满,只因两日后便是太上老君诞辰之日,凡上清宫、天师洞、丈人观,以及长生观等大小庙宇皆会设坛礼拜,加之正月初九玉皇圣诞,二月初六东华帝君圣诞,以及接踵而至的上巳之日王母蟠桃盛宴,道场斋会可谓层出不穷,故而四方游士与清单俗客,多于初春时分入住山中,暮春过后才渐渐离去。
不过今非昔比,只因青城派这一遭江湖事,扰了青城山幽静,诸般法事不能一一详备,这二月十五的太上老君道场便成了重中之重,故而这几日山上山下的道观多是人满为患。
青池正筹措办法,希音却已有了主意,向雁凌峰道:“贫道与施主有此善缘,看来是上天注定,施主若不介意,便在贫道禅舍内小住一晚。”
雁凌峰难却盛情,也正有意向他请教关于佛道诸经,以及俗尘心事,便爽快答应下来。二人转过两层殿宇,便来到后院下榻之所,雁凌峰见屋舍俨然,风光旖旎,心境始觉恬适,又见石壁上刻着两副联:浮世升沉何足计,丹成碧落珥貂蝉。虽不知是何人手笔,却读得出嘲哂之意。
希音的禅房居于后院正北,按他的说法,正北在伏羲八卦中属坤,伏羲八卦讲究天尊地卑,自己禅居卑位,也算苦行之一,而阳爻四卦乾转震,阴爻四卦由巽位右转至于坤位,如此将天地风雷泽山水火的生气皆汇聚于此,可谓千锤百炼,钟毓万殊,以助于修行。而以文王八卦演绎而成的太乙八门而论,坎宫居于正北休门,主修养安居,这不免有些自相矛盾。m.xiumb.com
雁凌峰对这些玄虚之术姑且听之,也不探寻深究,随希音进了禅房,但见两扇窗棂紧闭,除了户结蛛网外,四壁徒然,光线晦暗如古穴,仿佛多年未有人居住,大有斜梁居燕之意。打开门扉,春风入舍,吹起阵阵枯槁蚕丝一般的长发,而一股浓重的酸腐气息呼之欲出,令人几欲作呕,与道观中其余各处几净窗明的情景比起来,真如换了一副天地。
雁凌峰只怕失礼之处会令希音难堪,便将咳喘声强忍下来,可希音却并无避讳,道:“陋室空堂,只为苦修而已。贫道十一年来欲效法释迦牟尼佛祖,尝卧于荆棘、粪便之上,屋舍内外、浑身上下免不了有些污秽,望施主见谅。贫道这便打扫干净,便如佛祖用尼连禅水洗净浊身,无上天尊。”
雁凌峰听他常将释祖放在嘴边,这已是第三遍,却在末尾唱念了一声三清道号,又见满地堆积的释宗、道教经典,委实是佛道杂糅,不分彼此,思绪顿转,猛然想起在杭州陆元鼎的书斋内见到的一联,对希音说道:“道长,弟子曾在杭州一处人家的书斋中见过一联,不知当讲与否?”
希音两度经雁凌峰点拨,皆觉受益匪浅,当下听他又有话说,躬身揖道:“愿闻其详。”
“上联是:佛无心事何须参禅;下联是:道有乾坤徒劳变化。横联是四个字:佛本是道。不知道长有何见解?”
希音冥思片刻,将这二十个字重复念了一遍,仿佛深得领悟,喟叹道:“正是了,正是了!一念及之即至佛地,当真亦有亦无,亦无亦有,徒劳我这十一年苦修参禅,一心求变了。不知这户人家如今还在杭州么?宅主是何人?贫道即日辞去这主持之位,从此云游四海,也去拜访这位居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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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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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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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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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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