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飞拂的帘帐缝隙中往外看,只有一片混沌的白色,暴风雪遮天卷地,枯草被席卷开,又瞬间被盖上,不留一丝生命的色彩。
帘帐忽然被打开,一个女人走进来,她全身裹着厚厚的毛皮,神色憔悴冷漠,把一壶马奶和一个碗地上一放,跌坐在一旁,长长的叹了口气,冷声道:“出来吧,没别人。”
小小的毡帐内,一堆动物毛皮忽然被掀开,一个男人探出头来,长长的吐了口气,随后默默的起身,坐到矮桌边,二话不说吃了起来。
温过的马奶有一丝腥膻,碗中也只有一些残羹冷炙,烤过的羊肉异常难啃,男人吃得形象全无,粗糙干瘦的脸丝毫没有了过去丰神俊朗的痕迹。
即使难吃,他依然把面前的食物吃得精光,在女人递过去一壶酒时,却摆摆手,转过了头去。
“哼。”女人冷笑一声,自己抬手闷了一口,擦擦嘴道,“别等了,不会有人来的,你管自己走吧。”
男人摇摇头:“会有人来的,至少心烈绝不会不找我。”
没错,这男人,正是徐绍均。
当初他与米禄一道带着马莹母子来到北境,不出意外发现失去了姬无患的姬家军群龙无首,亦或是说即便有,也已经被朝廷派来的监军太监白响压制,对于外面岱钦大军的进攻只是消极抵抗,眼见城破近在眼前。
而白响借朝廷之命,对之前赶到的姬俊君自然也下了就地抓捕的命令,姬俊君猝不及防被捕,但很快就被墨錾救出,两人冒死出关,显然是去寻找姬无患了,自此下落不明。
之后姬家军中包括姬俊君带来的姬家私军也陆续逃出关外,数万姬家军除了留守北关的,剩下的竟然全数追着姬俊君而去,无一逃兵。
徐绍均和米禄的到来很快得到了接待的姬家军的警告,他们自然不会把马莹母子这么大的筹码交给白响,本欲将两人藏起来,先潜入军中寻找白响作乱的证据,却不料白响身边亦有能人早就发现了他们。竟然企图趁他俩不在之时去抢夺马莹母子,幸好佟家的镖师拼死抵抗,一直拖到徐绍均他们回援,结果镖师战死,徐绍均不得以,让米禄潜伏北关准备接应,自己带着马莹母子在姬家军其他士兵的帮助下,也踏入了冰天雪地的北境。
这么多人逃出北关,北蛮军队自然早有察觉,亦或者说早有关内之人向他们通风报信,徐绍均一行没跑出多久,就被岱钦亲自带兵堵截,危急时刻,马莹之子粱寒自曝身份,又称亲生母亲已死,此时身边的女人是他的养母,岱钦半信半疑,又见粱寒眉目间确实与此时远在王庭的察托尔亲王有些相像,便下令将三人送往王庭。
路上徐绍均成功逃脱,却意外得知姬无患果真被俘,此时应该也已经到达王庭,虽然还没有姬俊君与墨錾的下落,却还是潜伏回来,一路跟随押送队伍,白天跟着走,夜里便躲在马莹营帐中,吃些马莹从营地带回来的残羹冷炙。
这一路之艰险困苦,实属他平生难料,不过半个多月,已经熬得形容枯槁,但精神却日益亢奋,双目闪闪发亮,精光四射。
马莹却彻底萎靡了。
她摩挲着酒壶,坐在那看着徐绍均吃完东西开始磨刀,神色有些木然,也带着一丝惆怅:“方才,我看见寒儿了。”
徐绍均手一顿,嗯了一声,语气有点冷:“如何?”
马莹嘴角翘了翘:“到底是那人的儿子。”
一句话,见面是什么情形也差不多了。
徐绍均说来与粱寒年岁相当,但是一直到了北境,十多天功夫,都没与他熟悉起来,实在是这青年太过沉默寡言,看似内向,实则更偏阴郁一点。
粱寒虽然在黄河帮是所谓的少帮主,其母马莹也有铁腕手段,奈何黄河帮不过升斗小帮,他一直以来都是以“地主儿子”之身过着“长工”的日子。每日习武之余便在马莹的带领下和其他帮众一起干各种营生,上到义务劳动,下到违法犯罪,他几乎都乖乖的完成,好像没有丝毫意见,但现在看来,实则心里意见很大。ωωω.χΙυΜЬ.Cǒm
身世坎坷加上其貌不扬,粱寒与徐绍均一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徐绍均长得丰神俊朗就算了,家世显赫,出手阔绰,性格温润平和,甚至带着股不知世事的天真。与打劫时会望风踩点,饿了会自己打渔,秋收时还会割麦的粱寒相比,徐绍均简直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徐绍均虽然因为禁武令等原因,确实没什么同龄同性的朋友。但自小被家人呵护着长大,他身上所有的阴暗面好像都让妹妹徐心烈抢了去,自然不知道怎么跟阴郁的粱寒相处。而他也不是什么逢人就春风化雨的小太阳,十几天下来,两人距离不仅没近,反而越拉越远,一直到逃出关被岱钦抓住,矛盾彻底爆发。
“我还道他说我是养母,是为了保护我,”马莹面色讥诮,“现在想来,竟是嫌我这个娘,拉低了他的身份。”
徐绍均手一顿:“他怎么说?”
“说?呵!如见瘟神。”马莹冷笑一声,“前儿个还躲在我怀里叫娘,今天穿上了狼皮大氅,还真当自己是小亲王了。”
徐绍均还是忍不住散发热量:“会不会是为了避嫌?毕竟暴露你的身份,你日子也不会好过。”
“那还真不一定。”马莹道,“那岱钦就在旁边,反倒对我客客气气的。”她笑了一下,“寒儿对我视若不见,反倒让他有些瞧不上了,呵,我教的好儿子。”
徐绍均无话可说,这次岱钦同行,他是没想到的。毕竟之前押送姬无患他都没一块儿,如今却因为“冬季那雅尔”,巴巴的赶了回去。
那雅尔是草原民族的一个盛会,夏天一次,冬天一次。主要比的是男儿三艺,套马、训马和爬犁,但最重要的却是摔跤和射箭。冰天雪地中这样的活动自然更能体现北蛮男儿的雄壮,作为连续三年北蛮第一勇士,岱钦这次也赶回去,情有可原。
可放下前线战况回去,就很疯魔了啊!
“方才拿吃的时我听到,”马莹收拾着杯盘,“大阏氏吉雅赛音病了,王太后通拉嘎又老了,单于特木尔不知怎么的,似乎很亲近察托尔,岱钦作为大阏氏的弟弟,自然赶回去给她撑个腰。”
徐绍均在这方面敏感度是没徐心烈那么高,但稍微一整理也明白了,叹口气:“这朝廷就如江湖一样,哪儿都有纷争啊。”
马莹冷笑:“若没有纷争,何来大宣和北蛮之别,好了,你睡吧,我把碗盘送回去。”
北蛮人似乎认定马莹在这冰天雪地跑不远,亦或是因为粱寒在,她也不会跑,所以给了她充分的自由,扎营时还给单独的一个毡帐,勉强也够两个人睡。
一开始徐绍均还扭扭捏捏,但马莹一句“你比我儿子还大”打败了他,这几日晚上两人都睡在一起,徐绍均没跟马莹这样冷硬的中年妇女相处过,时间久了,还真把自己当儿子了,听了马莹的话,放下手里的刀默默的钻进了毛皮堆里,什么饭后睡前洗漱什么的早就不在他的日常中。他现在只想多多的养精蓄锐,才有力气第二天在寒风中跟紧这支队伍。
跟到王庭,找到姬无患,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目标了。
与此同时,漆黑的夜色中,一行人正举着火把在营地周围缓慢的走着。夹杂着冰粒的风雪打在赤裸的皮肤上,生疼,但这群人却好似毫无感觉,正细细的看着地上的印记。
突然,领头的一人蹲下来,拨了拨地上的雪,盯着地上看似杂乱的草面。旁边的人屏息等着,甚至有人举着火把凑过去,企图也在那草面上看出点花样来。
“将军,你是看到啥了?”旁边一人左右看不出东西,问道。
领头的人正是北蛮国舅将军岱钦,他人长得极高大,一张黝黑刚毅的脸,眼睛虽然有些小,但幸而很长,映着闪烁的火光,看起来像有两簇鬼火在跃动。
岱钦又翻了翻左右,沉声道:“那个汉人剑客,就在附近。”
“啊?这儿我们已经很仔细看了,没看出痕迹。”
“这儿雪的颜色浅些,”岱钦简单解释道,虽然让边关的人闻风丧胆,但是岱钦对自己的士兵却非常耐心和亲和,“一眼确实看不出什么,但你拨开来,再看这草。”
一群北蛮士兵都很好学的凑上来看,末了不管有没有看出什么,都一脸“不愧是第一勇士”的感叹,看着岱钦的神色充满敬畏。
岱钦拍拍手起身,左右环视了一下。
立刻有人自告奋勇:“将军,要不要我们去看一下那汉人会不会躲在哪个雪窝子里?!”
岱钦摇头:“不用,他那白嫩样,一看就是南边的人,不会弄雪窝子。”
“那……”士兵们都望向了营帐区,“我们现在去搜那汉人婆子的帐子?”
“去吧,吓吓他也好。”
“将军,啥意思?”
岱钦举着自己的火把从容往回走,悠然道:“这汉人剑客是个高手,不会让你们就这么抓到的。”
“那怎么办,让他跟到王庭?!”
“抓得到就抓,抓不到,也没关系。”岱钦继续走,轻笑,“反正他到时候要去找谁,我们都清楚,不是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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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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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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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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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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