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心烈刚踏进密林就被浓郁的血腥味扑得一个踉跄,她是觉得喊杀声有点像战场,却绝对想不到双方会打到这个地步。
密林挡住了阳光,乍一看还当是草木茂盛,可是仔细一瞅,树下,树丛中,几乎全是各种姿势的尸体,有男有女,大多手中还握着各色武器。其中以刀剑居多,但也有很多徐心烈几乎没见真人使过的。看起来他们应该是率先遇到了攻击,而且大多数都是被一击毙命,以至于除了胸腹的血液,其他部位都还干干净净,几乎看不到伤口。
可再往湖边的方向走,战况就惨烈起来了。
这应该就是刺客护送李再安撤退的道路,他们的突然袭击引起了江湖人的众怒,开启了一路追砍的模式。于是再往前,缺胳膊断腿的,抱住厮杀的,甚至脑浆迸裂的都有不少,许多人身上伤口太多,一眼看去还以为是沾满血的破布,饶是如此,他们的不远处总会有一两个刺客的尸体。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
能千里迢迢到小周天拜师,还能坚持不懈的,背后又能有多硬的靠山,手上又会有几分过硬的本事?本就是求学的学徒,满心希冀的跟着大部队冲入梦想的学校,迎头却碰上了屠了学校的对头精英……
奚泽哪能想不到这点?
“作孽啊。”徐心烈站在尸堆中,许久才颤抖着叹息了一声。
“救,救……”不远处忽然传来颤巍巍的呼声,米禄率先提着刀跑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一个中年人,怀里护着个小姑娘,艰难的往他们这边爬着。
“小姐!”没等米禄话音落下,徐心烈已经过去了,一看这两人,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这大哥背上斜着一道伤,深可见骨,看起来几乎没救了,但却硬顶着一口气,死死的盯着他们。
“救,救,我闺女。”
这带着孩子怎么还涉险呢!徐心烈皱眉:“米禄,发信号,让巧梅姐他们过来抬人!”
“诶!”
米禄抬手一个窜天猴儿,随后开始从那男人的怀里扒拉小女孩,小女孩十岁上下,看着也不小了,满脸血,紧皱着眉,睫毛微颤。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徐心烈看了看这男人的伤口,感觉是没治了,还是忍不住道,“带着个孩子怎么还凑这热闹。”
男人没答她,低头看着自家姑娘,眼眶通红:“妮子,妮子……”
“孩子好着,”徐心烈摸了脉,“大概就昏过去了,你别急,我让人把她带给奚真人,你先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男人一听奚真人三个字,双眼一亮,转而又皱眉露出些愤恨:“开了山门,我,我们就来了,顺着指引,到这,迎面碰上……他们,二话不说就,杀……咳!”
他吐出一口血,似乎缓了一点,微微撑起了身子。米禄立刻把女孩儿拖了出来,看了徐心烈一眼,徐心烈点点头,米禄便作势要抱起女孩,往熄室去。
“等等,”男人叫了一声,他拉住自家闺女,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花钿,摸摸索索的戴到女孩儿杂乱的头发上,轻抚了一下,颤声道:“去,去吧。”
徐心烈看着这一幕,知道男人已经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忍不住就想到了自己前后两世的老爹,双眼也有些发酸,她强笑道:“你整这些做什么,一会儿还要治你呢,赶紧的,趁你还清醒,跟我说说,后来呢?”
“后来,不知是谁喊,喊了声,就是他们,屠,屠了小周天,要为,为江湖道义,为小周天,除害……”
这不就是拱火么!本来让刺客跑了就跑了,非得喊一嗓子激起这群人的热血……不过当时刺客见面就杀那个情况,就算不喊这一嗓子,这群人也不会就这么不战而退。
“乱,太乱了,”男人吐着血叹道,“我想带着,妮子,跑,可越跑,人越多,还,还听到,”他咳了一声,望向徐心烈,“有人下令,掩护大人,家小同赏。”
这就是重点了!徐心烈在他看向自己时便提起了心,听完立刻点头:“他们在为那个大人断后。”
“有人喊,擒贼先擒王,我们便,向那个,大人冲……”男人道,“他们招架不住,那个大人,似乎受了重伤,我们见有机可乘,一鼓作气,冲杀过去,眼见着,那大人身边,护卫接连倒下,还道此战能赢,谁料突然,突然,咳咳咳!”
他激动起来,接连吐出好几口血,已经气若游丝,本不应该继续讲下去了,可徐心烈很想知道李再安是怎么逃脱的,她不忍心催,只能握住那男人的手,定定的看着他,又突然想起来,从包里掏出屠青莲给的药,倒出丸子就给他塞:“吃!先吃!”
男人摇摇头,推开她的手:“没用的,别浪费了,好,好东西……咳,我们要,要冲上去的时候,突然,有两个人冲了过来,一个人,使长刀,挡住我们,另一个,抓着那个大人,杀了出去。”
徐心烈还在往男人嘴里塞丸子的手一顿,眼睛眯起:“长刀?”她下意识的回了回头,米禄已经飞奔着送小女孩去了,此时还没回来。她转回头,又问:“什么样的长刀?”www.xiumb.com
“很长,但,”男人皱了皱眉,“好似,没开刃……挡住了兄弟,但,没,没伤口。”
因为只有刀尖开刃……吗?
徐心烈下意识想回避这个猜测,她心跳越来越快,艰难的问:“另一人呢?长什么样?使什么武器?”
男人摇摇头:“我被后头的,刺客,伤了,倒下来,没,没瞧见。”
徐心烈也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更着急,茫然的哦了一声,却听男人紧接着道:“但是,但是他好似,戴了个面具。”
啪,药丸子掉在了男人的身上,徐心烈往后一仰跌坐在地,脑子一片空白。
没错了,是十三和米锻舟。
他们,救了李再安?
为什么?
她脑子彻底乱了,平时蛮有条理的思维在进入小周天后好像就进入了混乱模式,总是这个也看不明白那个也想不通,而现在,则是直接死机!
要不要再去向奚泽讨教下?
可是,如果让奚泽知道十三和米锻舟救了李再安,他会怎么想自己?
本来奚泽就已经提醒自己十三不对劲了!可她还是让米锻舟去找了十三,结果是给十三送了一个背叛自己的帮手?!
不对,不可能吧,十三诶!他为什么突然这样了?
是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等等,自己不是一直在得罪他吗。
徐心烈陷入天人交战,她做事凭良心没错,但更多时候也受心情左右。当然不会因为十三对自己好就一样好回去,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十三确实和自己立场不同,只是还没到不能相容的地步。
现在终于是出现了不可磨合的点了吗,比如说,他终归是朝廷的人,不能眼看着献王世子在江湖丧命?
那凉了,徐心烈神智回笼,表情冷峻了起来,至少她现在知道,李再安,献王,这么作死的坑自己,如果她想在这个世界寿终正寝,那那对父子必须短命!
这个矛盾,调和不了了。
“那你……”她正待最后确定一下,却见那男人半靠在树上,已经没了生机。
徐心烈一只手还握在他手上,手中余温尚存,她一时间竟然有些舍不得放开,还指望着这粗糙的大手能突然动一下。
可许久,直到米禄急匆匆的回来了,男人也没有动弹。
“小姐,好了!我还带……”米禄一看眼前的场景便明白了,红着眼站在一旁。
“我,我还没问他叫什么,”徐心烈轻喃道,话一说完,却突然哭了出来,“他打哪来的,他来做什么……”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混合着扑鼻的血腥气,感觉眼里流下的仿佛是血水,她低头胡乱的擦拭着,哽咽道:“到底为什么这样,为什么啊,人命啊,都是人命啊,他们活过的呀,也会哭,会笑,吃过东西,努力活过的呀……”
“小姐……”
徐心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时候对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死会那么难受,可就连瞥一眼旁边黑衣刺客的尸体,那苍白却年轻的脸,都能让她的眼泪越发汹涌,她抬起头,嚎啕:“凭什么!那群狗东西凭什么!为了点私欲可以这样糟践人!什么能大过人命啊!他们配吗!?他们才该死啊!啊啊啊!”
徐心烈语无伦次,嘴咧着,脸皱着,哭得毫无形象,嚎声传出十里地去:“我特么就是不想让你们打!打个屁!有什么好打的!有本事打仗去啊!欺负自己人算什么本事!现在好了吧!被人当枪使!当靶子射!还江湖道义!道义个屁!”
哭到后来,画风又变成了骂骂咧咧,没人拦着她,徐心烈越发上头,这边骂朝廷不厚道,那边骂江湖人蠢,骂到后来词穷了,开始嘟嘟囔囔,但好歹冷静下来了。
这时候她的眼睛都肿了,模模糊糊间看到一双素白的手盖在了面前的男人眼睛上,合上了他微阖的双眼。
“被你骂得,真是好死都变成死不瞑目了。”清淡的声音出现在耳旁,她发现奚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跪坐在了自己的身边,他身后站着廖巧梅,看起来竟是她背他过来的,此时垂首站在那望着徐心烈,双眼通红,露出了一抹凄然的微笑。
而这边,奚泽周身都是纱布,定定的看着那个男子:“他名鲁镰,泰州人氏,擅刀,今年三十有五。”
徐心烈一愣,望向他,却见他眼睛微闭着,似乎很是疲惫的样子,嘴皮子微动,报数似的继续道:“他女儿陆霞衣,今年十一,自小有腿疾,不良于行,这次是来求医。”
“你,你都知道?”
“嗯。”奚泽左右看了看,“登过册子,都知道。”
徐心烈憋着哭捶了他一下,骂:“那你为什么不给人治!拜师的不管,病人总要管吧!”
奚泽抬了抬眼皮:“有一就有二,治不过来。”
“……”道理她都懂,可徐心烈还是忍不住又捶了他一下,吸了吸鼻子,撇过脸又去擦眼泪。
这一撇脸,她却呆住了,只见靠湖的方向,陆陆续续走来几个身影,都背着光,在树林中宛若鬼魅,可看身形,大多踉踉跄跄的,很是虚弱的样子。
“奚真人?”有人小声问,“敢问,是奚真人吗?”
徐心烈一脸惊悚的看着他们,奚泽却纹丝不动,抬眼看了看他们,“嗯”了一声。
“奚真人!”那些人又惊又喜,连忙迈步过来,有几个走不利索,干脆连滚带爬,“奚真人!我们才明白你为何不放我们进山!是我们不识您的良苦用心!奚真人!你放心!有我们在!绝不让小周天再让歹人欺负了去!”
“是啊奚真人!”
“奚真人可是也受了伤?”
“定是也被歹人所害!”
“可是这位姑娘保护了奚真人?”
“姑娘方才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姑娘宅心仁厚,当真是不世出的侠之大者!”
“多谢姑娘!”
“奚真人!如今小周天被群狼环伺!你可千万小心!”
“是啊!我们不求什么,只望你给我们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我们拼了这条性命,也会守好小周天!”
“奚真人,重振小周天吧!”
徐心烈目瞪口呆,看着这群死里逃生的江湖人一个两个过来,说的话她每一个字都听懂了,但又好像完全听不懂。
原本她是想来善后的,先找到十三和米锻舟,然后和这群被坑到满腹怨气的生还者好好对阵一下,却没想到,形势完全不是她想的样子,甚至可以说完全逆转!
十三和米锻舟护着李再安跑了,反而是这群被坑得最惨的江湖人,在这边拼命安慰和保护他们?
“往南,茶田,有屋名熄室,去那等我。”奚泽忽然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话,明明不响,却掷地有声。
“我们在此处善后,你们辛苦,先行休息,那儿有药。”
“谢奚真人!”
“奚真人可要帮忙?在下还有余力。”
于是奚泽挑了几个人收拢战场,检查尸体,等那些江湖人都走开了,才疲惫的叹了口气,艰难的动了动。
廖巧梅显然已经习惯了照顾人,立刻上前扶着他起来,徐心烈也动了动腿,发现全麻了,回头瞥了眼米禄,米粒眨巴了下眼,直到看到廖巧梅扶起奚泽,才恍然,尴尬的过来扶起她。
徐心烈闷闷的搓着腿,低头又看到了鲁镰的尸体,再抬头望向不远处拖着腿在尸体间行走的江湖人,默然不语。
奚泽则任由廖巧梅给他按着腿,低头看着她,忽然轻笑了一声。
徐心烈抬头望向他,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江湖,也不是那么差,对吧。”奚泽轻声道。
徐心烈一哽,低下了头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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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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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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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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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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