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兆楠拉住她胳膊,哑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余正信激动地走过来,嗓子眼哽了哽,才神色复杂地出声:“孩子,你不是不记得了?”
“是您希望我不记得。”阮晴冲他笑了笑,“我不记得,您就放心了不是吗?”
如果可以,她也宁愿自己真不记得。
不记得父母是被人所害,也没亲眼见过他们被人活活砍死的模样。
这些画面曾经夜夜在她梦里出现过。
她知道余正信最担心的就是她想起来。所以即便后来恢复了那段记忆,她也只是一个人咬牙撑着,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伯母,伯父是不能告诉您的。”阮晴重新望向姜蓉,“因为他答应过我爸爸,要对我的身世保密。”
姜蓉深吸了口气,看着余正信,哽声问:“是这样吗?”
余正信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大厅里静得针落可闻。
许久后,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余正信才缓缓地,开始讲述那段尘封的过去。
“那些年在商场里打滚的,谁都不是两手干净。新望年轻自负,什么路子都走过,得罪了不少人。”余正信手扶在斗柜的边缘,指腹摩挲着凹凸不平的纹路,就好像行走在记忆的一道道坎上,目光沉痛而悠远,“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些人都恨毒了他。”
“当时有个房地产老板,因为一场重要项目的竞标输给新望,倾家荡产,妻子带着女儿跳楼自杀,只剩下他一个。”
“人被逼到绝路,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当时已经失去理智,一心只想着为妻女报仇。”余正信叹了一声,“一心往前走的人,是不会去看身后的。新望那时正意气风发,也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前一天晚上,我们还在一起吃饭喝酒,谁都没想到会遭此横祸。”
他低下头,缓了片刻。
“我赶到的时候,新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小苏已经去世了。两个人,身上都被砍了十几刀。”余正信一边说着,一边湿了眼眶,“他是强撑着那口气,等我去把小晴带走。”
余兆楠猛地把阮晴搂进怀里,她纤瘦的身体不停地发抖,余兆楠胸口的衣服一瞬间湿透了。
“外面他的仇家还很多,他要我照顾小晴,隐瞒她的身世,以免那些人找上门来。我答应他,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让小晴这辈子能做个平凡的女孩儿。所以给孩子改了名,先把她放在孤儿院掩人耳目,后来借着故友的名义去把她接回来。”余正信道,“兆楠是偶然得知的,我让他不告诉任何人,包括你。”
姜蓉望着丈夫和儿子,扯了扯唇:“所以你们两个都知道,独独瞒着我。”
“能告诉你吗?”余正信望着她,“你出去吃顿饭喝顿酒,打个牌,不等于人尽皆知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姜蓉却还是觉得委屈:“说到底,你就是从来没把我当自己人看过。”
余正信转开了眼:“是你从来不肯信我。”
余兆楠走过去,从地上捡起那份亲子鉴定,“妈,什么时候做的?”
姜蓉眉头一皱,更委屈:“你问这个做什么?查错了就查错了,这也能怪我吗?”
余兆楠:“就问问。”
“就你初三那年,我跟你爸吵架,回娘家那次。”姜蓉撇开目光,闷闷道,“回来我就做了,在小晴枕头上找的头发。”
余兆楠轻笑一声,把那张纸扔进垃圾桶,然后牵起阮晴的手腕,“你也累了,回房休息吧。”
两人一起上了楼。
阮晴在楼上不停地往回看,“那鉴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兆楠在前面牵着她,没有答话。
阮晴把手往回拽了拽,“我们就不管了吗?伯父和伯母——”
戛然而止的话转为一声惊呼。
余兆楠回头拥她入怀,双臂用力地勒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小晴,对不起。”他嗓音里夹着哽咽,有热烫的眼泪滚进她发丝里,“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子里一片混乱。
有些事说不清该怨谁,但他只能说句对不起,哪怕是替造化弄人的老天爷。
为什么要让她经历那些,为什么让她忘掉之后,又全部想起来。
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女孩被锁在柜子里,亲眼看着父母被人一刀一刀地砍死,是多么可怕的记忆。
就算过了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都永远是无法磨灭的噩梦。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也不敢问。
是在和他一起玩积木的时候,第一次开口叫他哥哥的时候,追在他身后边跑边笑的时候,乖巧地坐在他身旁写作业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孤枕难眠的时候。
如果这二十多年,他始终陪着她该多好。
那样至少不会有一个噩梦缠身的夜晚,是她独自扛过来的。
阮晴抱着他的腰,止不住眼泪又哭又笑:“笨蛋,你要憋死我啊?”
-
月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打在长方形的羊绒毯上。屋里没开灯,两个人相拥坐在那片银辉里,紧紧握着对方的手。
“你不去真的可以吗?”阮晴抬起头看他,眼神还是有点担忧。
余兆楠揉捏着她的手,乐此不疲,一刻都没歇下来,“让别人去也是一样的。”
原本他是想借着出差一个人冷静冷静,要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办,可现在没有必要了。
他一秒钟都不想离开她。
阮晴戳了戳他的手心,“我想睡觉了。”
“不洗澡吗?”
“……洗。”
他捏了捏她那只肥肥的粽子,“我给你洗?”
“……”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没看过。”
阮晴耳根子红了红。
余兆楠捏捏那片温热的小耳垂,低声道:“伤好之前,每天给你洗。”
他帮她洗澡,变成了两个人一起洗。要不是她手受了伤不敢乱来,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后来他给她吹头发,玩心骤起,从下面往上吹,像八十年代流行的爆炸头。
阮晴又好气又好笑,直呼他大名:“余兆楠!”
他笑呵呵地关掉了吹风机。
阮晴攥起拳头要打他,整个人被捞进怀里,靠在盥洗台边。
余兆楠摸着她干燥而蓬乱的头发,欣赏着,煞有介事地点着头:“我家宝贝怎么着都漂亮。”
阮晴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油嘴滑舌。”
他轻笑着低下头,脑袋钻进她浴袍的领子里,探出舌头,“这才叫,油嘴滑舌。”
阮晴身子一抖,使劲掰他脑袋,“这叫流氓。”
“嗯,谢谢夸奖。”他蹭到更里面,怎么都不出来。
“……”
后来他还是给她把头发梳好,软磨硬泡着跟她躺进同一个被窝里,像婴儿的姿势从背后抱住她。
“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阮晴心里还是膈应着。
余兆楠:“什么?”
“鉴定啊。”阮晴面色严肃,“怎么会出那么大的乌龙?”
余兆楠看着她笑而不语。
“我说正经的。”阮晴眉头皱得很紧,“会不会咱俩是被抱错了?”
“……你出生的时候我已经会打酱油了,抱错?”余兆楠对她此刻的智商有点无语。
阮晴也被自己蠢到了:“……”
余兆楠轻笑一声,“你忘了吗?”
阮晴懵懵的。
余兆楠一边揉捏她的指尖,一边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咱俩多早就一起睡了?”
“……”
阮晴想了想,还真是。
当年她为了专心学习,一直留的短头发,像个假小子一样。上大学开始爱美了,才留起来。
所以那份鉴定不是她的,而是余兆楠和他父亲的。
一个错误,让姜蓉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
“以后每天都一起睡觉好不好?”余兆楠调皮地吹着她鬓角新长出来的毛茸茸的小头发。
额头上凉飕飕的,阮晴抬起手挡住他的脸,“不好。”
“哥哥一个人睡不着。”他把脸埋在她颈窝,嗓音可怜巴巴,“会做噩梦,梦到小晴又不要我了。”
阮晴嘴角抽了抽:“……”
有时候她真觉得余兆楠在骗她。
这哪里像是只有过她一个人的男人?太会玩弄女人的心了。
她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他会是什么样的攻势。是霸道的索取,要命的温柔,还是像这样可怜的撒娇,让她整颗心化成一滩水,什么坚持都没了。
“不会不要你的。”阮晴转过身,两只手捧起他的脸,无比认真道,“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他低头轻啄她的唇。
阮晴笑了笑,眼睛里有丝丝水光,“我是不是从来没对你说过?”
余兆楠轻轻蹭她鼻尖,“嗯?”
阮晴磕了磕下唇,小声道:“我也好喜欢你。”
即便心中早有了数,当听见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一颗心颤抖不已。
激动和狂喜涌上心头,克制不住的想要发疯。
他嗓音低沉地贴近她耳垂,夹着些微的嘶哑:“宝贝你太坏了。”
“……我哪有。”阮晴晶莹的眸子望着他。
“知道哥哥受不了你说情话?嗯?”他刻意动了动,让她感受。
“……”
他直白地告诉她:“硬.了。”
阮晴脸颊一阵爆红,转过身去,“……我不管。”
余兆楠对着她耳朵撒娇:“真不管?”
阮晴僵硬地蜷着身子,一动不动,“你自己解决。”
“……”唉。
余兆楠翻身平躺着,偏着头,望向女人缩成一团的背影,眼神温柔而宠溺。
-
第二天早上,阮晴是在男人的怀里醒来的。
“早啊。”有人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女朋友。”
阮晴笑着捏住他手指,微微哑着嗓音:“早。”
余兆楠低头啄她的唇,阮晴仰起头,也回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啵啵。
他翻身过来,压着她,温柔地节节霸占。
两人正享受着难舍难分的早晨,房门突然被敲了敲。
外面传来佣人的声音:“少爷,阮小姐,该用餐了。”xǐυmь.℃òm
“……”阮晴脸色由红转白,又变成绯红一片,“她怎么知道你在我房间里?”
余兆楠心情甚好地捏捏她脸颊,笑道:“是我们的房间。”
“……”
阮晴起床洗漱,两人对着镜子一起刷牙,这人用胳膊肘将她的脑袋夹在咯吱窝里,又满嘴泡泡低下来亲她。
闹了许久才成功走出房门。
余正信已经吃完早餐。
见姜蓉不在,余兆楠随口问了句:“我妈呢?”
“她……回娘家去了。”余正信脸色不太自然,有点憔悴,把桌子上的一个小木盒推到阮晴面前,“这个是她留给你的。”
阮晴犹豫地看了眼余兆楠,见他点头,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缓缓打开。
红色的丝绒内衬里,放着一只晶莹翠绿的镯子。
“这是当年我母亲给你伯母的。”余正信沉声,脸上带着很浅的笑容,“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阮晴懵了懵,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可是我们还——”
昨晚才正式确定关系,这也太快了吧?
余兆楠替她关上盒子,收起来,笑盈盈道:“谢谢爸。”
“这样也好,我对你父亲总算有个交代了。”余正信望着木盒弯了弯唇,看向她,“以后这小子要是欺负你,尽管跟伯父说,伯父还跟以前一样,替你教训他。”
“爸,我疼她还来不及。”余兆楠紧紧揽住她的肩,“您还是操心操心我妈吧,赶紧去把人接回来。”
余正信敛了神色,“大人的事少管。”
“我也不想管。可您上上上次撒谎说我生病,上上次撒谎说我脚崴了,上次最离谱,竟然说我在外面找了女朋友——”说着他看向阮晴,面色复杂,“——才把她骗回来,您什么时候能靠自己啊?”
“……吃你的饭。”余正信板着脸起身,离开了餐厅。
阮晴收回目光,轻轻扯了扯唇,“你跟伯父真不愧是父子。”
余兆楠给她倒着豆浆,回头看她一眼,“怎么?”
“都挺像的。”尤其是那副傲娇得要死的模样。
不过这次,余正信好像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姜蓉多年以来执迷的,不过是丈夫的爱,这种最简单却也最复杂的东西。
阮晴正在心底唏嘘着,余兆楠把她的勺子拿起来,“宝贝我喂你。”
厅里还有佣人在忙碌着,阮晴嘴角一抽,小声道:“我自己来。”
余兆楠满脸心疼,“你手伤了,怎么自己来?”
阮晴有点无语:“……我伤的是左手。”
“伤了左手,右手也会心疼啊,让它歇歇。”他舀了一勺粥,吹吹,放到她唇边,像哄小宝宝吃饭那样:“乖,张嘴,啊——”
阮晴:“……”
几个低头打扫的佣人,互相挤眉弄眼地偷笑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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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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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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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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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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