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挂在城门上的白稀音却不为所动,只用悲怆的眼神注视着一个站在第一排的白发苍苍的老者。
那老者面无表情,只默默地看着她,然后又看向索玛。
在人群因为抓捕“李苑”而混乱不堪之时,老者微微倾下身子,朝索玛和白稀音各鞠了一个躬,随后便转过身,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御林军匆匆跑上城墙,朝满怀着期待的李延昆禀告道:“陛下,那男子只是眉眼间与罪臣李苑有几分相似,却并不是他。”
李延昆咬紧了牙关:“自己的亲生父母就要死了,也不来看最后一眼,果真是狠绝!”
白稀音已被日头晒得头昏眼花,可她仍满脸幸福地对身侧的索玛说:“你方才......见着了吗?那是苑儿!他来看我们了!苑儿真是聪明,从你这学了些皮毛,还真的糊过了这些官兵。”
索玛沉默着,没有出声。
“我就知道,他心里是有我这个娘的。即便是死,我也知足了。”白稀音叹了口气,“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你这辈子......可算是被我给毁了!那夜在酒馆中,我见你醉倒在桌上,一下就挪不开眼了。我活了二十多年,还没见过你那般好看的男子。”
“我把你带进房中,看到你怀里揣着个女子的面具,便好奇地戴在了脸上,谁料你醒来之后看见我,竟把我认做了那女子,还要对我......我本就是存了这个心思的,见你那样动情,我心中也很是欢喜。在宫中没个一儿半女是真难啊,皇上又根本不碰我......”
“原本只想着一夜便够了,可我舍不得......我喂你喝了药,让你意识不明,把你留在房中好几日。结果就有了苑儿......”
“不管你信不信,那几夜,是我身为一个女子,最欢愉的几夜了......”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白稀音的话特别地多。
可慢慢地,她的声音也渐渐变小,直到不出声了。
索玛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没有丝毫留恋,他只想快些了结自己这荒唐的一生。
儿时阿娘曾经说过,人在弥留之际,会见到自己最重要的人,回忆起最惦记的事。
可他这会子想的全是些鸡毛蒜皮。
六岁时阿爹第一次带他骑马,他摔了个大马趴。
躲在米缸里不想上学堂,被阿娘揪着耳朵拖出来一顿好打。
和乌古斯在草原上摔跤,乌古斯被他一个反摔压在地上,却还大笑着对他说:“索玛!我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还有......绵绵。
她跟着父亲来朔达游历,年轻男女在蓝天下、湖泊旁的惊鸿一瞥。
她红着眼眶对他说:“索玛,我要回大周了,我们有缘再见。”
“索玛?”忽然有人在唤他。
索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竟然是绵绵!
她甜美地笑着,还是初见时年轻秀美的模样:“我来接你了,索玛。”
索玛忽然犹豫起来:“你还是这么好看,可我已经老了,我还瘸了一条腿,我甚至......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我配不上你了。”琇書蛧
绵绵摇摇头:“那些都并非你所愿。索玛,你依旧是那个美好得像雨后晴空一般的朔达少年。我们走吧,去草原,去沙漠,我们再也不分开。”
索玛流着泪,向绵绵伸出手,赴了这场迟到了近三十年的约。
“皇上,”城墙上,一名士兵向李延昆禀告,“索玛与白稀音皆一动不动,应是已经死了。”
李延昆眼皮都没抬一下,挥了挥手道:“拖走,喂狗。”
幽冥。
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最近突然新修了一处宅子。
主人家财大气粗,宅子很是气派,府中家丁亦是不少。
这日,宅中气氛却十分沉重。
男主人恼羞成怒地在前厅把瓷器砸了个稀碎,他的夫人身怀六甲,挺着肚子乖顺地站在一边。
“李延昆这个老匹夫!居然自揭伤疤,把我的身世昭告天下!他以为这样便可以击垮我吗!”李苑额上青筋暴起,“迟早有一天,我要亲手斩下他的首级!”
暮歌低眉不语。
一个身姿袅娜的女子扭着纤腰上前,一把攀住李苑的胳膊:“殿下莫要动怒,我带你去房中,咱们快活快活、消消气吧!”
李苑的怒气稍微消减了点,正与随她离开时,却又有几分顾忌地看向暮歌。
在他发怒之前,暮歌曾柔声要求他陪自己去一趟医馆,开些安胎的草药。
李苑半推半就地跟着那女子朝里屋走去。
“荀儿!”暮歌终于忍不住喊道,“殿下身上还有伤,你们......”
荀儿眉眼凌厉地回过头:“殿下身上有没有伤,我难道还能不知?你如今大着肚子,还不让我伺候殿下不成?”
“还有,不要再叫我荀儿,我有名字!”
“我叫孔馨尔!”
暮歌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走道尽头,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两个侍女出了门,去医馆中看诊。
“望舒哥哥,这药好苦,我不想喝!”顾司遥噘着嘴,将面前的药碗推得老远。
穆望舒掏出一个黄色的纸袋,从里面拿出一枚晶莹的糖果:“喝完就给吃。”
顾司遥看了那糖果半天,咬了咬牙,端起碗喝了个底朝天。
鼻子都快被苦得皱起来了,手还举着去拿那糖果:“喝完了!”
穆望舒亲昵地将糖果放进她嘴里:“下月便要临盆了,怕不怕?”
“不怕啊,”顾司遥吮着糖果,毫不在意地说,“你不是会在我身边么?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穆望舒笑着点点头。
半晌后又说:“即便我不在身边,也什么都不要怕。因为你自己就很厉害,没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儿,还有雅库特、萧广陵、七公主......还有你的爹爹与兄长,我的爹娘,还有府中这么多人,他们都会保护你。”
顾司遥闻言,忽然变了脸色。
“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些,我当然知道他们都会好好待我,可没有你就是不行。”她气得脸都有些红,“往后这些话都不要再说了。”
“脾气这么大。”穆望舒宠溺地笑道,“今天的冰糖燕窝应该已经炖好了,我去催他们快些。”
说罢,穆望舒起身便要去厨房。
可刚走到门口,他却站着不动了。
“望舒哥哥,你怎么了?”顾司遥纳闷地看着他的背影。
穆望舒没有理她,高大颀长的身子像是被人抽走了脊骨一般,就那么软绵绵地瘫软着倒在了地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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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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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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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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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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