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九爷瞪大了双眸,带着血丝的眼珠子也微微凸起。
“小九九她...一直在无妄坡等我?”
他那方正而硬朗的脸上挤出深邃的几道皱纹,就像儿时打水漂玩而激起的涟漪。
面前的常九爷显得有些吓人,荧不禁有些怀疑她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发不出声音来。
“是啊。”
瓦沙克平静地出声,但她脸上还残留着方才与荧嬉闹时留下的微晕红潮。
这两颊上似乎可溶于水的微红桃腮与她此刻的面无表情形成了强烈反差。
常九爷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有些静默起来,似乎正在理清思路:
那么多年了,他在等小九九,小九九也在等他。
但他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男孩,小九九甚至还换了个生命形式“活着”。
或许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心情。
他写小说,写与她的故事,就是为了让她看到,然后来找他。
但现在她人已经不在了,那些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呢?
常九爷觉得自己的脑海紊乱混杂,仿若是有几万台全息投影机同时运转,在其中复杂地成像。
脑管血脉似乎在贲张,像是要撕裂开。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神色有些痛苦。
阳光透过树缝落在他的脸上,那斑斑点点皆随着风摇曳,遮掩住了眼角的泪光。
竹林间传来传来清脆的鸟鸣,以前觉得动听,现在却觉得并不悦耳,反倒有些嫌弃它们的聒噪。
荧有些担忧地问道:
“常九爷,你没事吧?”
常九爷感觉一岔气,劲都使不上来了,脱口而出地反问道: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没...额,咳咳。还好还好,让我缓缓劲,谢谢你的关心哦。”
感受到一股浅浅的杀意,他急忙改了口。
愣愣地看了瓦沙克一眼,常九爷没有再说什么。
随后,嘴角微微上扬,圈起一圈下颌沟的木偶纹。
“唉,真是令我想起从前啊。”
“要是有什么人来欺负我,九妹她就会第一个...”
注意到面前二位少女投来有些的异样目光...
常九爷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逊了,于是轻咳一声来缓解尴尬:
“咳咳,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轻策庄那泥土与嫩草的清新在鼻尖萦绕,于乡村田野的惬意里天色渐晚。
正落下夕阳为山林披上一层夜的华裳,并邀其一同于暮色下起舞,斗转光辉,莹莹荦荦地撒下熏熏甜甜的梦。
“要走了吗?我也随时可以出发。”
行秋难得地合上了书,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看了不下三遍。
“你不继续看书了?”
荧看向行秋,有些纳闷为什么同样的书他可以读那么多遍,好像读不厌似的,这让她也不禁对书中的内容有些许好奇。
“书?没关系。书可以回来接着看,那些需要我们帮助的人可不能等啊。”
行秋淡淡地笑了,就像轻云一样揉在少年人独有的惆怅里。
“行侠仗义,可不能只是挂在嘴边说说而已啊...”
他有些俏皮地眨眨眼,突然将话头抛给今天的主角:
“是吧,常九爷?”
“啊?...啊。”面对行秋突然无缘无故的发问,常九爷面色微微发窘。
“对了,你当掉的藏书我已经让人赎回来了,明天一早即可送来,无须担心。”
“谢谢,谢谢!”
常九爷嘴上感谢着,但同时也纳闷着行秋到底是什么时候做了这些事。
莫非是来之前就做好工作了?
而且...听上去行秋像是什么富家子弟,为何却自称古华派传人呢?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就当是偿还借书的恩情了。唉,得以此书,夙愿已了。”
行秋一副“事了拂衣去”的洒脱姿态,表示自己并没有做什么。
“太夸张了,哈哈哈...”
作为那本书的作者,常九爷就当是行秋对他的夸奖了。
又是一番寒暄过后,众人开始向无妄坡进发。
由于小九九现在是鬼,自然是晚上更好得见一些。
无妄坡...还真是个阴气颇重之地。
趟过沼泽一样幽深的小水潭,踩着枯木吱嘎吱嘎地响。
无视那飘零散散的蓝色鬼火,还有不时传来的惊声尖叫,众人一路向前。
常九爷虽然时不时会被吓一大跳,但还是畏畏缩缩地继续跟着前进。
想要见小九九的愿望,远远胜过了他心中对鬼神的恐惧。
看着常九爷一惊一乍,荧灵机一动似乎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
趁着那鬼火往他们这里移动,荧装模作样地尖叫一声,然后顺势躺倒在了瓦沙克的怀里,像树懒一样抱住了她。
自己的身体一时间被荧的双腿双手夹得紧紧的,瓦沙克觉得有些太过虚假。
她顺手将荧当挂件一样取下,然后紧紧搂在了怀里,并在她耳边轻语:“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温热还带着湿润的呼吸瞬间红了荧的耳根,此时她的内心就像草史莱姆染上火元素一样小鹿乱撞,砰砰跳个不停。
风水轮流转,她乖巧地躺在瓦沙克的怀里,期待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瓦沙克见状,红着脸有些羞涩地又凑近了荧的耳朵:
“你在期待着什么?这里还有人看着呢,快给我下来...”
荧向行秋瞥去,发现他用一卷书挡住了脸。
在注意到荧的目光后,他这才有些失望地将期待的视线移开。
而常九爷的注意力都在周围阴森森的环境上,无暇去在意她们小小的嬉闹。
自己心心念念要等的那个人,如今可能就在眼前...
这怎能不使人激动?
或许终究是心中的执念战胜了恐惧,常九爷一脸正气地迈着自信的步伐向前走去,竟渐渐有超过其他三人的趋势。
“唉,常九爷,你走慢点,前面有...”
行秋这句提醒有些迟了。
“哎呦喂——”
常九爷脚下一个踉跄,脚竟踩到了一个坑里。
“谁那么缺德,竟然在无妄坡挖了那么大一个坑?”
荧无奈地捂住额头,她似乎能料想到是谁。
“嗯...”行秋看向这个不大也不小的坑,发现这个坑的大小跟孩童的体型很接近。
他觉得自己已经能猜到“罪魁祸首”是谁了,而且那人他并不陌生...
他于是微怀歉意地笑笑:“可能是用来埋人的。”
“埋人?”
常九爷觉得心里一阵鸡皮疙瘩,毛孔竖起。
瓦沙克看向坑周围的泥土痕迹,面色认真,很是笃定地说:
“而且看上去,这泥土原本是挖了后被掩上,又从内而外刨开的。”
“从内而外?”
常九爷打了个冷颤:
“可不要吓我...等等,不会这里面原本躺着的就是小九九吧?”
“无关联想,无关联想。”
行秋很快就摆摆手让常九爷打消了这一想法,同时他也在心里默默为某只不卜庐的小僵尸祈祷。
众人很快就来到一片较为空旷的平地。
凄冷的月光照在零碎的砖瓦废墟之上,铺上银辉,也会令人胆寒。
岁月在那一片残垣之上留下铭刻的痕迹,而已泛枯黄的苔藓黏着恋人般攀附其上。
就像靠近后会自动播放的收音机,那熟悉的恐怖童谣又不断传来。
“...身躯寒,寒水深,新郎问妻在何处...?”
“书本湿,面青紫,爱人咫尺而不见——”
“山深水冷,九九寻得你好苦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九妹!我在这里,九哥我在这里!”
那声音与记忆里的片段重合,常九爷一阵欣喜:自己苦等的人近了!马上就快在眼前了!
废墟里翻找着什么的鬼魂以耳畔捕捉到了前方隐约的窸窣。
虽然大相径庭,但那就是九哥的声音没错...
“九哥...?是你吗,九哥?”
从一片废墟后,探出一个可爱的小脑袋来。
看到记忆里熟悉的身影,常九爷的泪腺再也绷不住了,像个小孩子那样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
小九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窜了出来,来到了常九爷的身边。
她试图轻轻抚摸常九爷的头,不过自然无法实际触碰到。
常九爷一把将小九九拥在怀里,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什么感人的父女重逢场面。
虽然没有实体的触感,但他还是感受到内心久违的一阵悸动。
这一老一少人鬼情未了的画面,倒是让人多少觉得有些别扭。
可这么令人感动的久别重逢,任谁也不忍心去打扰他们。
“九妹,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一丝丝改变。”
“可不是吗,我的年龄被永远地停留在了九岁...
倒是你,那么多年了,你还是曾经那个会哭鼻子的小男孩...”
“我...我才不是爱哭鼻子的小男孩呢!”
“可你年龄长了,脾气一点都没变啊~”
“那九妹你呢,这些年...”
“我啊...我...以这个形态存在了好久,想要找到丢了的书...那是你给我的,要拿去出版的...”
“傻九妹,那些废稿哪能有你人重要啊!”
“哦——”了一声,小九九脸上抑不住欣喜。
“毕竟你辛辛苦苦....那,不生我气?”
“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要的是你啊,不是书。”
“如果有一天你都不在了,那些装有你我回忆以及对未来奢望的小说手稿,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一人一鬼你一言我一语,荧和瓦沙克的心情也放松平静下来。
“荧,你说...所谓的成长,究竟是什么呢?”
“你真的想要知道?盒盒盒,那等我们回去...”
“我说正经的。”
“成长么...哈。这很难说。”
“或许...”
荧柔和地看向眼前的人鬼情未了,不觉哑然失笑起来。
笑过之后,她慢慢恢复了难得的正色,收敛了笑意。
“所谓成长就是我们脚下走的每一段路吧,我们必须要铭记她、正视她...”
“真正的成长,并非是依靠抛弃与遗忘来达成的,那根本不叫成长,而叫逃避。
你看,若是他们相互遗忘,哪还会有见面的一天?”
“唯有铭记与坚守...才能通往那充满着希望的未来。”
瓦沙克平静地注视着荧那金珀色的眼眸,好似其中有什么深深吸引她的东西。
“是嘛...成长啊...不过有时候在我看来,逃避有时候也是一种英雄的行径。”
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左手偷偷藏在身后,不想让荧发觉什么异样。
她在心底里恬淡而又无奈地一笑:
若看到我这样,她肯定会担心的吧...m.xiumb.com
可是接下来要发生的那种事情,她也会很难过的。
荧...她不爱看到。
我不想看到她哭。
真是的,所以说,我才不爱刀子啊...
但既然,我说了要陪她一起去改变——
带着浓厚深渊气息的活影就像某种不可名状生物的血管一样缠绕在她手心上,并组成了一些古老的符号。
那活着的深渊之影似如一张贪婪的嘴,正在撕咬她的手心,并使得她感受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疼。
她一声也没有发出,只是默默承受这份苦楚,尽力维持着不苟言笑的表情,却遮掩不住流下脸颊的沁汗。
身体渐渐脱力而虚弱不堪,可那愿望却无比清晰...
再试着勉强自己一次吧。
试着,去改变那既定的命运走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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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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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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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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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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