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大人,要不还是让古山大叔进来泡茶吧?”
“无妨,此身自然懂得茶道。何况你是自笹……笹百合之后第一位让灵善坊(大天狗)夸赞有加的武人,难道当不得此身亲自斟的一杯茶吗?”
然而高岭并不这般想,他担心的不是礼待过甚,而是……眼看着战场上大杀四方的神明,此时却木讷得如同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女孩一般为自己泡茶,茶水倒的太满,溢得到处都是,实在让人大开眼界……她自己迫不及待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却烫的不行,悄悄撇过脸哈了两口气,一回头却发现高岭正忍俊不禁地直视着她。
也就是在那晚,在天守阁最高处的那个房间,高岭与她彻夜长谈。
他忍不住继续回想着当时的场面:
“昆布丸呐……唔,我就像灵善坊和斋宫一样叫你昆布丸可以吗?”
高岭尤记得,当时的自己骤然听到这个被灵善坊老师莫名安上的粗鲁绰号,一时间羞耻不已,涨红了脸,而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明明是出于被自己看见窘迫之处后的报复之心,明明嘴角已经翘起,但却强忍着不笑,硬是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板起了脸。
可是随后,大概是听说了自己曾对斋宫大人说过的只言片语,她摸了摸耳边的发卡,高岭还记得上面点缀着几朵桔梗花,只听她突兀地问道:“昆布丸觉得,什么是须臾,什么是永恒呢?”
现在的高岭回想着,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须臾之天光,便是永恒。”
她似乎有些不忿,问道:“何解?”
“便如人们的愿望,愿望本是一时之所想,但是倘若能够将一个愿望贯穿终身,这便是梦想,如果一代代人都抱着这个梦想前进,那便是永恒。”
时逢夏日之夜,巨大的烟花腾空而起,在空中绽放成雷之三重巴的模样。就着半掩的窗户,自己与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人造流星,不过是须臾之美。当年长野原家的小子献上的第一个烟花,便是这个模样呢,他还把配方写在纸条上上呈给我,说,每年夏日祭,把这个给他,给他的后人,只要配方在,就能造出一模一样的烟花。但哪可能一模一样呢?人不一样,材料虽说种类数量一致,也不是当年那批,又岂是一样的烟花呢?”
“将军,烟花确实是一时之美,但是将军看着这一模一样的烟花,是否会想起筚路蓝缕之时的苦中作乐呢?此种情感,只要看到那时的烟花,其中之情感便会自然显现。所谓烟花易逝,人情长存,又岂不是永恒呢?”
她没有再回话。
或许是因为自高岭这番话,也或许是因为他独特的,不因为对象是神就狂热崇拜,也不会敬之远之的态度,自那之后,将军就频频招他相陪,或是品茗,或是与狐斋宫、御舆千代等人一同游戏,还有时是切磋武艺。
而高岭也曾借着醉意半开玩笑地和她说:“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是吗?那我可要小心你跑回原来的世界哦?”
每次都会这样被狐斋宫打断。
只不过那个“她”,时而木讷,时而温柔;时而刀术精湛,时而连刀都握不紧;发卡有时是扇形,有时是花。
当她发卡是花团扇形时,她会笑着,将一个精致的紫色沙漏摁在自己手里,眼睛弯成了月牙,语气却不容置疑:
“收下这个吧,昆布丸,这是作为你总是迟到的惩罚。”
而当她的发卡是桔梗花并配有飞翅金片和流苏时,则会板着脸拖着自己来到道场,一番真刀真剑的剑术比拼后,倒持着轻易削断自己兵刃的紫色太刀,递到自己面前。
“将此雾切之剑赐予汝,望汝下次还能接住我身一刀。”
“影,我还不想与你见面,至少不是现在。”高岭默念道,这不光是因为他还没有把握战胜她,继而改变她,更是因为不知道以怎样的情感去面对这位故人。见面后要说什么,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和态度,一想到这些,高岭就觉得头疼。
他的目标是天守阁的屋顶,十分显眼的地方,落着一颗他从前看不到的、紫色的神瞳。
天守阁,将军站在半开的窗户前,回想着那似曾相识的身影,默然不语。
“她的记忆里有这个身影。但是好像死了。”
迅速做出判断之后,将军反而陷入了踌躇。她的一切行为准则都来自于五百年前影留下的设定,其中甚至有面对八重神子时如何应对的设定,但是,偏偏没有考虑到面对本应逝去的熟人时该如何面对。
以普遍理性来说,好像确实不需要考虑面对本应逝去的熟人的问题。
“影,有件事需要你处理一下。”经过短暂的思考,她还是选择了让影来处理这个问题。虽然打断影的冥想,不利于她对于永恒的思考,但是,死而复生这种事对永恒的威胁更大吧?
一心净土之中,影睁开了眼睛。
“何事扰我?”
将军腰间与左臂的纹饰散发着紫色的雷光,同样的身体,同样的面容,只是眼神不再那么凌厉,声音也多了一丝柔和。
将军向影毫无保留地呈上记忆,而影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个本不应存在的身影。
虽然男人的外貌看上去比告别时年轻许多,宛如初见时的模样,但影觉得自己不会认错人。
“啪”,半掩的窗户合上,月光透过纱窗漫进清冷而空旷的房间,面对着房间中唯一的影子,影默默地跪坐了下来。
“怎么样,决定了吗?如何处置?”将军问道。
“我想要见他,但不是现在。”
“影,你的情绪不对劲。”将军提醒道。
“无妨,些许小事,又怎么会动摇我对于永恒的追求。”
“更何况,他也是让我坚定永恒信念的动力呢。我希望,我和他再见面的时候,能邀请他一起见证我的永恒。”
“在这之前,我需要先给他准备一份再见礼。”
影打量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紫色太刀,因为一度破碎的过往,又经过她的重铸,其上留下了流云般的纹痕。
“曾经他吹嘘自己的刀法能够斩破山岚夜雾,所以为你起名雾切,如今破而后立,便叫你雾切之回光吧。”
说着这样的话,影的神色逐渐不自然起来。
她之所以赋予了这把剑“回光”的名字,并非只因为重铸。
在重铸的过程中,这把剑最后的记忆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那种不顾一切的执念,麻木地挥砍只是为了归来见一个人的执念。
这把刀的碎片,连同其中蕴藏的执念,一直被浸泡在时间之中,浸泡了五百年。五百年的积累、五百年的韬光、五百年的打磨,当它再次重临世间的时候,到底会绽放出怎样耀眼的回光呢?
影很期待,但她也知道,她这一刻所期待的东西与永恒的要义并不相符,以至于她陷入了矛盾的陷阱中无法自拔。
“影!”将军呼唤道。
“啊!”
“啪”,天守阁外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啪”,又是一声,房间里的影不再是唯一,一个熟悉的影子倒映在了将军身旁,就好像那人突然坐在了她身边,和五百年前一样。
蓦然回首,窗前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听声音,似乎是要去天守阁的顶部。”将军作出了判断。
“那个白痴,他想干什么?”影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今天不对劲,是因为太久没有出来了么?”
“或许吧,”影站了起来,“再借用你身体一会儿,我去看看他要搞什么鬼!”
琇書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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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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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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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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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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