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场病来得凶猛,饶是以棠自认身体素质尚可,亦是缠绵病榻了数日,连九黎回京的事情也无暇顾及。为此,京中甚至起了流言,说她畏惧庾珺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连花诗会都要避开。
却也没工夫管这等闲言,以棠心知肚明,这些流言是谁散布出去的。因此只是一心一意地待在清平乐中养病。谢璧见得妹子如此,着实心疼,吩咐下人将奇珍药材流水似的往清平乐中送,然而总是无济于事。
“不过一个风寒,怎生就如此严重。”
这一日傍晚,如往常一般散朝回来,谢璧忧思重重地坐在以棠床边,伸手探了探她额间的温度,叹了口气。
他近日赋闲京中,日子很闲。每日除去官场上的应酬便是来照看生了病的妹子。以棠一开始还有些别扭,嘟囔着不愿他过多的来,渐渐的,感于他真情实意的关切也便不再说什么,相反,心中还有些感动。她想,这大概是她重生一世,唯一拥有的兄妹亲情了。
才回京中的九黎捧着熬好的药出现在谢璧身后,恭声道:“二公子,小姐喝药的时间到了。”
“放这儿吧。”谢璧头也未回,仍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布被间那一张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小脸。九黎目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此来,本是想向以棠禀报谢朗从白鹿书院回来的事情的,闻得谢璧如此言语,只得放下了托盘,“诺。”
谢璧将蛾眉紧皱的以棠扶起在床榻间坐了,端过药以勺舀过一勺吹凉,递了过去,“棠儿乖,起来把药喝了。”
苦涩的中药味瞬间萦绕鼻尖,以棠恹恹睁开眼,看着递到唇边的白玉似的瓷勺中黑乎乎的药汁,眉头顿时紧皱。她实在受不了这个苦味,拧着眉摇头不肯喝。谢璧皱眉,板起脸来劝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你不喝药怎么能好呢?听话。”xiumb.com
她再摇头,一张脸只顾往后退,最后索性揽过布被把头埋进被中装死。谢璧无法,转口道:“你若是嫌药苦,阿兄去给你拿点糖莲子好不好?”
“棠儿没病,棠儿不要喝药。”布被中她闷闷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惹人怜爱,谢璧也不忍心强迫她,只得暂时搁了药碗,面有疑虑,自语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从幽眇阁中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许是他的错觉,谢璧总觉得,自家妹子这病,非是药石无治,而是她自己不愿意好起来。
可这就更奇怪了。
他曾私底下拷问过兰亭与溪行两个丫鬟,也知晓了她与庾家小姐在幽眇阁中争画的事情——自然,兰若寺的事情,溪行两个是掩口不提的。在他看来,不过小女儿间斗气的小事罢了,既是棠儿赢了,按理说,她该高兴才对。怎么看都不像是她会消沉数日的缘由。
思及此处他将目光投向了卧房帘外悬挂着的一幅巨大的肖像,画上,一少女目凝山水、独倚花枝,美得倾城夺目。这就是那幅她从幽眇阁中画大代价换回来的画了,画上的女子,似有一种摄魂夺魄的神奇力量,让人移不开目光。或是能通过那双眼睛,望进遥远的逝去的时间中。
很是眼熟的女子。但谢璧,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留了个心眼,吩咐九黎等人进来将药端出去和莲子重熬便退了出去。三弟谢朗今日回京,谢琰不管事,他这个做二哥的自然要承担起长兄的责任。
闻得他脚步声渐行渐远,以棠才终于从被子里探出了头,顶着面色上两坨不太正常的潮红,凝目于被他走时带起的风漾起的尚未停歇的珠帘,幽幽叹了一口气。
“大将军对小姐可真好。日日都来。”兰亭端着梳洗的水盆曼步走了进来,婉声说道。
“先梳洗吧。”却是没有理会兰亭的话,她掀开布被从床上坐了起来,目有漠然。兰亭微微一愣,以棠却已自己捞过打湿的毛巾梳洗了起来,一面唤了九黎进来:“不管用什么方子,总之,过了今晚,我要好起来。”
九黎与兰亭闻得她此般言语俱是吃了一惊,对视一眼,不明所以。还是九黎率先反应了过来,抿唇一笑道:“小姐自己能想明白就好。”
说完,便下去继续准备药材了。
以棠苍白的脸色此时却才终于浮起了一丝血色,这些日子,她不是在装病,也不是生病,而是一连数日做着噩梦,沉湎于梦魇之中,心神难宁。
她总梦见建康那被大火浸淫得红艳艳的天,和每一寸被血色冲洗得没有一丝掺杂的颜色的土地。或是洞房花烛夜她心怀忐忑地却下掩面的团扇,便见眼前松风明月般的他,乍然间,变作地牢中七窍流血惨死的他。
头疼得快裂开了,前世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腾奔涌,洞房花烛的红,血流成河的红,宫城焚毁的红……那些她想看的,不想看的,这几夜都一窝蜂般涌到她的眼前,挥之不去,日日夜夜。
这是她的孽。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可直到这些日子,她才真真体会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的日子,什么叫噩梦。
她幽幽抬眸,凝目于端着水盆、目中闪过一丝慌乱的兰亭,冷静地开口:“那日在兰若寺中,你是故意的,是么?”
兰亭眼神一颤,近乎跌了手中盥洗的银盆。她慌忙放下银盆跪下来,“小姐,兰亭不是故意的……”
“兰亭只是没有同陛下接触过,所以心生惶恐,一时拿不稳……”
她诚惶诚恐地请罪,看上去诚挚至极。以棠却明白,素来沉稳持重的她,怎么会因为岚曜一句语气平常的询问跌了画。以前,有些事是她太过相信兰亭和某人,才没有细细追究。现在细想一回,这丫头,或许一开始便是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吧……
到了这种地步,他竟是也不愿意完全相信她啊。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以棠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摇摇头自顾自梳洗起来。正心思碾转间,忽闻屋外传来溪行的通报:“小姐,崔小姐求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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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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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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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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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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