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邹慎却丝毫不让,只说道:“司业,这是我与周学博之间的事,事关我法家名望,今日必要有定论。”
“当然是这样的,你可以这样。”范伢说至此,突然像是跳帧一样猛地直立起来,本有些苍老的双瞳顿时荡出了异样的浑厚,如沸炽浓浆一般凝向邹慎,“我也可以。”
这声音像是巨鼎一样砸在堂中。
呼!!!
众人齐呼:“司业息怒!”
邹慎更是吓得退了半步,震颤之中,手臂也跟着落了下来。
便是周敬之,也诚惶诚恐躬身道:“司业,这只是学生的个人想法……”
“现在是我们两个人的了。”
如魁石兵佣一般,范伢直瞪着邹学博一步步踏下高台:
“我速来不喜仗势欺人,以武德论高下。
“但不喜,并不代表不会。
“现在,请你向周学博认错。
“然后去祭酒那里请罪。
“如何?”
随着范伢一步步地逼近,邹慎身形的颤抖也愈发剧烈。
眼见范伢便要抬手邀论之时,邹慎终是转了个身,极其勉强地向周敬之微微弯腰“你说的对……是我……是我顽固了。”
“那就……”周敬之也慌得咽了口吐沫,“就到底为止吧……”
“……”邹慎就此转向范伢,低着头,不敢直视地拱手道,“司业,我去祭酒那里了。”
“如果祭酒没有撤销你的身份,记得回来清谈。”
“是……”
待邹学博走后,眼见司业动气,余者也皆告退,不敢久留。
唯有那茄脸儒士,离去之前,重重抓起了周敬之的手:“周学博,此事必有公允。”
话罢,他便汹汹离去。
周敬之送走了这位儒士后,才茫然回身,向范伢地问道:“学生受些苦而已,司业大可不必……谁不知邹学博身后就是祭酒,祭酒如果执意为他撑腰……”
“那便来。”范伢只一动不动地望向宫外,“我让他去祭酒那里,就是希望祭酒尽早知道这件事,如果要发生什么,那就早些发生,莫要耽误清谈。”
“司业自是风骨使然……”周敬之忙躬身道,“可祭酒与司业,正是秦地法墨两家的领袖,您二人如若相抗……便是法墨争锋的前兆了……据学生所知,每一次法墨争锋……都会死很多人。”
范伢面色渐缓,问道:“你既然想到了这里,又为什么要站出来揭露邹慎徇私呢?”
“学生又不是什么大名士,挨顿打也没什么的。只是这些法家……”周敬之说着狠狠望向宫外,“今天不警示他们,明天他们就会做更过分的事。”
“是这样的,你做得很好。”范伢淡淡说道。
“可……”
“好了,没事了。”范伢松了口气道,“祭酒不会来了,他要来,已经来了。”
周学博也才擦了把汗:“还好……不然学生就是罪人了。”
话罢,他看着逐渐放松下来的范伢笑道:“原来……老师也会紧张?”
“与你相同,我也怕当罪人。”范伢苦笑道,“但法家不怕,所以百余年来,他们始终在我们之上。”
“唉!”周学博也只有无能一叹了,“都怪学生不争气……”
“你已经是最争气的了。”范伢淡然道,“腐朽衰灭,亦是天道的一部分。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即便是道选中年轻人的论述,除了77号以外,也多是循规蹈矩,死气沉沉。我能感觉到,道正在离我们远去,一切都在回到光武帝之前的样子。又或许那才是天下本该有的样子,所谓逐道,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罢了。”
看着渐露疲态的范伢,周敬之不觉双目泛红:“老师,唯独你不能说这种话,即便你累了,学生也会道传下去!”
“你不够的。”
“那学生的学生也总有够的,学生学生的学生也总有够的!”
“很好。”范伢柔然一笑,推着周敬之道,“既然有此决心,不如回去打扮得精致一些,也许77号就是你在等的人。”
“啊!”周学博红着眼睛愣道,“如此大才的学士,会看得中我?”
“不拘一格,不事权贵,不也是大才品格的一部分么?”
“有道理啊司业!学生这便去沐浴更衣,熏香涂露!”
“……熏香涂露……倒也不必。”
……
楚宾楼,二层上宾客房。
檀缨和嬴越憨谈良久,满桌的点心愣是一点儿也没动。
就这么说了很久很久,嬴越才终于一知半解。
“你的意思是……地是圆的……所谓天下,是一个巨大的球。
“太阳的确直照这个球的正中,只是因为我们所在的地方,处于这个球的北半边,所以太阳的方位偏南一些,影子是因此才偏北的。
“这样说对了么?”
“可真不容易……”檀缨这才擦了把汗,拿起茶杯,将已经凉了的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现代宇宙的模型,对战国人来说的确太抽象,太反直觉了。
以至于单是描述地球的形状就要费上很大的力气。
为了让嬴越能大概理解,檀缨很不严谨地略过了南北回归线,将赤道与黄道合而为一,以此划分南北半球。
但即便如此也已经很复杂了,再加上公转自转,恒星卫星的话,嬴越的脑子怕是会坏掉。
如此大费周章,倒也不是檀缨非要教他。
但道选聊的不就是天文么?
不上这套符合两千年后观测事实的理论,难道要像罗袜那样,编一套克苏鲁宇宙学么?
诚然,那样的学说或许更易理解,更有传播力。
但如果用这样自己都不认同的虚假学说唬人,这又怎么能得道呢?
与其当那样的学术骗子,不如直接住进富婆豪宅,过平淡的日子算了。
反正横竖都是富足,与其误人子弟不如滋补富婆。
另一边,檀缨也是满脸流汗地饮了口茶说道:“自己人,容我直说了。”
“请。”
“这样为了贴合结论而编造的空想之谈,我是不信的。”
“……”
“但我愿与你清谈。”嬴越嘴角一扬,抓了抓领口道,“我问你答,你能圆过去才算自洽。”
“大可问来。。”檀缨一把砸下茶杯,“哼,上次你我如此正式的清谈,还是那次大解的时候吧……谈的是什么来着?”
嬴越揉腮回忆道:“应当是你我各自排出的屎,落到坑里混在一起后,还能否将他们完全分开。”
檀缨感怀一叹:“那可真是个好问题啊……你我的两坨屎虽各异,但其混合在一起,却又成为了一坨全新的屎,即便真能再完全分回两坨,但这两坨历经交融合一,还能说是原先的那两坨么?”琇書蛧
“你且住口……莫乱我思绪……”嬴越捂头道,“完了,现在脑子里全是那东西了……”
“冷静。”檀缨忙说道,“地是球,太阳对正中,影偏子北。”
“嗯……”嬴越又整理一番后,这才拱手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说请,我们就开始。”
“请。”
兄弟二人继恢弘大气的“大解之辩”后,开天辟地的“楚楼之辩”就此展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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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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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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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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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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