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水一直瞒了她。
身为女人,她不可能做到对自己的相貌全然不在意。一瞬,她的心就很复杂。照水,你仍旧在乎我的相貌,大过一切么?
她的眼睛充满了探询。
“阿田,别多想。只是,你我的人生还长,还有许多事要做。我不在乎你的相貌如何,你也跳出了束缚的心魔。可既然有办法,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作为人,我们终其一生都不该停止对美的追求。”
“我没有啊。”阿田失笑,“我没有颓废,我还是很积极地生活。这点打击打垮不了我,你也是知道的。”
“我明白,我都明白。”
阿田便默了默。
怎么说?
照水是为她好。
那么,既然阿难师父千里迢迢地来了,总不好冷落了人家。这不是待客之道。更何况,阿难师父是为了她而来。
她叹了一叹,对着阿难师父道:“师父,请屋里就坐,喝茶用饭。”
“阿田,你是同意了?”照水握着她的手。
“如何不同意呢?师父一片诚心。我若拒绝,岂不辜负了人家的好意,良心又怎过得去?”阿田请阿难师父进去。xǐυmь.℃òm
此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候。
云翦玺宴父子,午饭另吃。食物菜蔬还是一样,只是他们都习惯在书房吃。
那牛黄三下两下地早吃饱了。
他习惯就在厨房的灶台旁,啃着馒头,咕嘟咕嘟地喝着汤。
红玉负气离开,不知去向,牛黄哪有心事吃饭?
那么,照水便和阿田请阿难师父正堂用餐。在西域,也有中原人开设的餐馆。阿难也常光顾。所以,要他离了胡饼,离了咖喱,吃中原人的日常食物,也甚习惯。
阿田煮茶,请师父喝茶。
阿难喜欢吃红米糕,更喜欢喝甜糯的米粥,阿田就打算晚上熬上整整一锅。照水觉得午餐简陋,亲自下厨,炒了几个小菜。其中一碟是蒜苗炒腊肉,阿难吃得津津有味。
这让阿田惊异。
出家人也是可以吃肉的么?
照水淡淡解释:“西域僧人,食荤的很多。”
阿难吃完了腊肉,又说要喝酒。他很不拘小节。酒坛子一时光了,照水就出去唤牛黄。唤了几声,牛黄总不回应。
他不知道,此时牛黄禁不住内心煎熬,已经离开了虞山,四处瞎寻红玉去了。不然,他良心不安。只有不停在路上,不停寻找,才能缓解内心的歉疚。要他安安稳稳地吃了睡,睡了吃,无动于衷,哪里能做到?
牛黄不识字。
走之前,他在一张纸上,画了一幅画。
一个莽汉,提着一个包袱,弯着腰低着头,行走在虞山外的一条小道上。远处,是一个美人的身影,也是弯着腰低着头。
这幅笨拙的画,照水是在牛黄的屋子里发现的。
他叹了一叹,没说什么。
他要出去,腿脚长在他身上,随他。如果他们心有灵犀,照水该去的地方是云都。会么?
阿难师父来,云翦并不知晓。
晚间时分,照水安排阿难的住宿,将他引荐给皇帝云翦。一来,照水内心也有点不安,虽然云翦一日比一日恢复得好,但他到底不是大夫,往难听了说,就是误打误撞。云翦身份尊贵、敏感,到底他的身体如何,体内有无毒素,还要经专业人士检验。
阿难来得恰恰及时。
阿难去了云翦的书房,阿田便在厨房备可口的菜。她在这方面有天赋。普通的茄子、萝卜、竹笋、芋艿、豌豆……在她的巧手下,好像施了仙术,油盐酱醋的搅拌下,即刻有了灵魂,有了与众不同的滋味。
一个时辰过后,阿难方从云翦的书房出来。
当着云翦的面,阿难只点头,甚至频频点头。这让照水相信,云翦的身体已经和正常人一样了。云翦也很高兴。无人希望自己生病,无人不希望自己能活个长命百岁的。
可一旦离开,在往厨房的穿堂,阿难的神情却又变得严肃。“那个皇帝,命不久矣。”
照水一惊,忙问何故。
“他体内无毒,但早生了绝症。”
“绝症?可是……皇上的气色的确一天天地好了起来,这是您也承认的事实。”照水不解。
阿难就道了个喏。
“绝症无药可救。气色好,也只是暂时的。过一个月后,这位皇帝依旧会旧症复发,痛苦死去。”这些话,阿难说得一字一句,极为清晰。
照水手心沁出了满满的汗。
“师父,真的无药可救了吗?”
阿难摇了摇头。
“没有。”
“此症,到底是因何得的?”照水只想知道个仔细。
“我观他印堂,黑沉之色。虽脸色红润,但印堂乌沉,依旧是不详之相。此症,潜伏与他体内,也有十几年了。他能支撑这么久,还是罕事一件。”
阿难询问照水,这十余年里,皇帝可用过什么医药?
照水想了想,诚实说道:“自然是吃药的。但皇帝的寝宫,一直有散发毒气的花香。近日我才察觉,撤了花盆,安排了替身,悄悄带着皇帝和太子出宫,到这里休养。”
阿难也就明白了。
“以毒攻毒。汤药并无多大效果。想是那有毒花香延续了他的性命。”
“是么?”
鲍妃一心要置云翦死地,却不想,误打误撞地,却给云翦喘息的时间。
“却是如此。有花香吊着,皇帝死不了。但气色也因此更为难看。你将皇帝接出来,停了他的药,断了毒香之气,只能给他暂时的延缓。他体内的绝症,始终治不好的。”
照水很沮丧,深深的沮丧。
除了沮丧,还有焦灼。
皇帝一国之本。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云翦康健地活下去。
“师父,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阿难摇了摇头。
“这便是命数。命数一到,谁人都不能解救。”
照水的心情沉重似铅。
阿难便拍了拍他的脊背:“不用难过。是人都会死,早晚而已。我看太子,虽然淘气,但日后定是云国的一代明君。”
“师父,皇帝陛下的生命真的仅剩一月有余了么?”
阿难念了一句偈语。
“这已然是好的收鞘了。想这位皇帝所得绝症,也是因为昔日心魔纠缠所致。这世上所有的事,其发生,其湮灭,冥冥之中,都是安排好了的,非人力所改。”
照水低着头,默默思索。
他当过和尚,也曾日夜诵读佛经。
阿难师父话里藏着的话,照水如何不懂?
沉默片刻,他便低沉道:“师父也累了,先在房里休息休息,待会我将饭食送上。”
阿难的确疲惫,宜早早休息。
明日清晨,他再为阿田治脸。
他带了用具,但还需一物,此物晚上就需备好。
照水问何物?
“望月鳝流出的垂涎。”
望月鳝?
望月鳝,说白了便是抬头鳝,一月之中旬,便从洞穴出来,抬头望月,谓之望月。得望月鳝说易也易,说难也难。
容易看见,但却容易捕捉。
要从一条鳝鱼的嘴里顺利取得垂涎,更非易事。
只因望月鳝有毒。
“垂涎有毒。但我会治成药丸。均匀抹在阿田的脸上。三日之后,她的皮肤便能好,长出新的皮肉。”
照水点头。
待阿难用过饭食,照水去了厨房,阿田仍在张罗。
照水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不要忙了,早点休息,这些杂活,我来做。”
阿田就叹:“你猜,牛黄去哪儿了?”
红玉的安全照水能保证,但牛黄是莽汉,他若冲动起来,不知半路会发生什么事,却也让阿田担心。
“我不知道。”
“这就更让人不安了。”
“他是成人,应知道如何保护自己。若他心里有红玉,就会时时注意自己的言行,这才重逢有期。”
“话是不错。可他脾气犟劲儿上来,谁人也不听的。”
“那他更得历练一番了。”
阿田不想休息,她还要剥豆子。剥完了豆子,还要腌菜。事情还是很多。
今晚照水不会休息。他坚持让阿田睡觉,阿田拗不过,就叹了口气:“改天,我要去算算命。究竟命里是不是真的一定会遇到你?我要是不逃出来,不来虞山,咱们这辈子是不是真的就不会相见?”
“肯定还会见的。”
“你这么肯定?”
“很肯定。我与你今世就是有缘分。”
“缘分?”想起和照水的初见,阿田心口一甜,“那会,我是真将你当恩人待的。”
“阿田,我是你的恩人。我是想你当你的丈夫。你的脸好了,我们就成亲。”
子夜时分。
虞山一片安静。
寻找望月鳝,照水可命令属下执行,自己不用费力。
但为表虔诚,这些事必须亲力亲为。
虞山附近,后山之旁,溪水之辺,洞穴极多。照水头一次在清润的月亮底下看见了抬头仰望的鳝鱼。好几条。个儿肥大。
垂涎有毒。
他的手腕戴了特制的防毒手套,袖子里还藏了一个小壶,用于收揽垂涎之用。
圆月之下,照水坐在洞穴旁的一块石头旁,和一条仰脖的鳝鱼对望。很有趣,很诡异。这条鳝鱼体积肥大,看见照水,突然激动起来,脖子一缩一缩的。
照水看清了它颈脖上的伤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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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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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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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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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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