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成群结队的江豚也会将身躯钻出水面,嘴里发出动听的鸣叫。阿田已然见惯不怪。江豚大都性情温和,可其中也不乏性情凶猛者。
阿田频繁入水,惊扰了一个待产的雌性江豚。当阿田弯腰,奋力采摘水中生长的荇草时,雌豚突然狠咬了阿田一口。它咬的是阿田的左脸。
阿田痛的昏了过去。瞬间,水面殷红一片。
文邈不见阿田回来,心忧。他和红椹来水边四处寻找,惊呆了。水边,静静躺着阿田的身体。可……可她的左脸,却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不知什么东西生生将她左颊上的肉撕咬下来,阿田的容貌毁了。
红椹惊叫。
“阿田姐姐……阿田姐姐……”她忙不迭地将阿田扶起,连声呼唤。
文邈心痛叹息:“这定时水中的江豚撕咬的。是我不好,我忘了告诉阿田,这片水域的江豚,心情都很凶猛暴躁,极易攻击人。”
他重重捶足。来不及懊悔,来不及难过,当务之急,是赶紧将阿田的脸包扎、止血。若延误了时间,肌肉腐烂,脸上生疮,危及性命,那就更糟。
文邈医术高明。这脸儿被咬了,也有办法弥补。无非是将胳膊上的一块肉,挖出,填补到脸窟窿上,用草药敷治,好生调养。时日一长,两处肉融在一处,长出新的皮肤,也就能好。
这些都不难,唯有草药难寻。
草药需生在水里的紫云英。岸上的并不能用。紫云英长于水中深处,花开时分,才会将枝条抽出水面。事不宜迟。文邈提着小篮,提醒红椹好生照料阿田,自己一人就来到水边,一步一步走至水中深处。
这很危险。
文邈心疼孙女,全然忘了自己并不会凫水。
艰难淌在水中,他的衣衫尽湿。江面突然刮起风来。风还很大。文邈站立不稳,一个趔趄,身躯就直挺挺朝水底沉去。
草篮浮在水面。衣衫和鞋袜也都被游鱼追逐着,漂到了江中心。
红椹久等爷爷不回,心里担忧;又见阿田口中呻吟加剧,无计可施,想想还是低声说道:“阿田姐姐,你且再忍一忍,我去江边看看,马上就回。”
阿田听见了,微微点头。
红椹到了江边,大声呼唤:“爷爷……爷爷……”
无人回应。
“爷爷到底哪去了?”红椹的心里,已将附近渔船上的老婆婆忘了。忘了这是中午,她得去送饭送茶。这焦灼的喊声,绣蓉也听见了。
她狐疑地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这不也是叶阿田那贱人的爷爷么?怎么,他莫非掉进了江里?”绣蓉忍不住,爬出舱外,立在船头瞧了一瞧。琇書蛧
不远处。那红椹眺望江面,怔怔了半日,突然大叫一声。这唬的绣蓉一跳。
她悄悄上岸,尾随红椹身后,也看着江面。
一个草篮子漂到了岸边。接着,又有一件灰褐色的衣衫,也漂至水边。红椹跪在地上,颤抖地握着衣衫,泪流满面:“爷爷……爷爷……我忘了,您不会凫水,我真该死!采摘紫云英该我去!爷爷……爷爷……”
红椹大哭不止。
绣蓉全部都听见了。
文邈是名医,天下罕见。可他竟不会游水,竟是为摘什么草药,淹死了?
绣蓉还不敢相信。
哈哈……她想笑,想放生大笑。她还没干啥坏事儿呢,文邈真的……死了?那么这岛上,也就剩了叶阿田和红椹二人。
绣蓉心头轻松多了。
红椹还在悲痛哭泣,一点不能接受爷爷已然落水而死。
此番,绣蓉已然等待不住,要去岛上寻找阿田了。等等……她从红椹的哭泣声中,听出了更多信息。文邈是为了给阿田采摘草药落了水的?那叶阿田被江豚咬了脸,毁了容了?
不过,绣蓉还是不想轻易打草惊蛇。她又悄悄躲回船上。
红椹一人,无力在江中打捞文邈的尸首。想着素来和蔼可亲的爷爷,这会却在冰冷的江底,受着鱼儿的啃啄,红椹更欲哭死过去。
可她不能是。这虽是天大的飞来横祸,但却强撑着,一步步走回去,将这个噩耗告诉阿田。红椹虽失去父母,是个孤女,但所经世事,并不算复杂。可经历了文邈之死,只叫红椹迅速成熟。不不我,她还是摇头。不能告诉阿田姐姐,不能让姐姐再受打击。
紫云英她去寻。
仿若天意昭昭,又或是文邈显灵。
红椹不费半点力气,赫然发现云英草就在水边,在自己的眼帘下。
她将两株草,连根拔了,藏在怀里。强忍悲痛,抹掉眼泪,脚步千钧重地回到院内。掀开竹帘一瞧,阿田又在疼痛中昏睡着了。
红椹就来到院子内捣碎草药,和百合煎了。
一想起爷爷的的身体,还未打捞,又叫红椹愁肠百结。风儿吹进院内,幽幽的荼蘼香气。恍惚间,红椹想起爷爷说过的:生是偶然,死才是必然。人人都得死。死没什么可怕的。若大限到了,我倒希望你和阿田将我穿戴好了,放我在水辺,任由我的身体在水中漂流,漂到哪儿是哪儿吧。漂到那海上,我甘愿喂鱼。漂到林子辺儿,我甘愿当猛虎的口中餐。人,终其一生,什么都带不走。留下的,唯有经历,唯有名声。后世的人,若能记起我,知道我算是一个好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累极了,伏在椅子上,悲哀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她惊觉院内,多了一人。爷爷!爷爷一袭白衣,站在梨树下,对着她和蔼微笑。
“爷爷,你没死,你还好好活着!”红椹激动扑过去。
可她始终握不住文邈的手。
文邈后退几步,依旧与她微笑:“丫头啊,爷爷是来和你告别的。这以后啊,爷爷就管不了你们啦。你需和阿田相依为命。爷爷是大夫,知道一些延寿秘方,就偷偷配置了服用,这才活到现在。若不服秘方,爷爷已然死了,尸骨都腐烂了。已然坐下有违天命之事,爷爷必须得走。爷爷不舍你,更不舍阿田,所以特地与你托梦。勿要打捞,勿要行费力之事,切记切记!”
说罢,身子就飘然飞走了。
红椹紧追不舍。无奈,夜幕深深,又往哪里去寻?
那厢,阿田嘴里也在说着胡话。因为梦见了爷爷,听见爷爷说的话,阿田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梦中,爷爷分明不在世了。“红椹……红椹……”她低声呼唤。
院子有些远,红椹竟是听见了。
药已煎好,她托着碗,小心进入房中。
“阿田,喝药。”
叶阿田苦涩地握住红椹的药碗,一字一句:“告诉我,是不是……爷爷出了噩耗了?”
她要红椹回答。
“为什么,你要这么问?”红椹低头,忍住眼泪。
“我在梦里,梦见了爷爷。他说要走,叫我好好活着。还说,我的脸,能恢复好,只是要经受一些磨难。”
其实,文邈托梦给阿田,嘱咐的话很多。
大难之后,必有大福。大劫之后,方遇大喜。
但这些话,阿田不想说。
“是么?”红椹激动难抑,“姐姐,我也梦到了岛主爷爷……爷爷真的死了……为了采摘草药,失足落了水。是我不好,我忘了爷爷不会凫水。这下水的人,该是我……该是我……”
红椹什么都不想瞒了,抱住阿田嚎啕大哭。
爷爷……死了?
真的……死了?
那么和蔼可亲的爷爷,那么博学多才的爷爷……为了给她治脸,死了?
这叫叶阿田如何能承受?
简直比将整个身体撕裂了还难受!
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也已这样令她难以接受的方式离她而去!
“姐姐,本来我想瞒着你的。但你总会知道。爷爷是好人,他一定到了一个开满鲜花芳草鲜美的地方,逍遥自在去了。”
红椹还是劝阿田喝药。
阿田凄然:“若依了我的心,我是不想喝了。但我不想辜负了你的心。我的脸被毁后,一直是你悉心照顾我,谢谢你。”
“姐姐,你也曾照顾我。我也谢谢你。”
二人互相流泪,紧紧相拥。
紫云英果然有效。红椹煎的药汤,也恰恰好。
阿田服了两日,脸颊不痛了。但她不敢照镜子。因她明白:爷爷不在了,这世上无人能修复她的脸。所谓的草药,也只能让她的脸保持现状,不再腐烂而已。
没了半张脸,她就是一个怪物。
这一月之间,照水忙碌,并未登岛。因觉岛上平静,他派来的侍从,又悄悄离开江岸,返回云都,先斩后奏。
这些人等都大意了。
他们立功心切,以为大火是一场意外。就算是人为,一月之间,歹人也不敢再恣意胡为。总之,大体是安全的。
他们早早离去,不知阿田毁容,不知文邈出了意外,更不知更大的危险正悄悄临近药王岛。
红椹将岛上所有的镜子都收了起来。
她也不让阿田去水边、溪边。失去半个脸的阿田姐姐,猛一眼瞧,的确可怕。但这又怎样?阿田姐姐那样能干,心肠那样好。她就算丑如螺祖无颜,在她心里,还是最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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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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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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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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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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