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濮阳舜正拟奏折,见闵氏突然进来,忙迎到一旁,“您怎么还没休息?”
“本给你父亲上罢香就要歇下,因听下人说今晚你吃的不多,怕你饿了,便要厨房熬了小米粥来。”闵氏温和道,脸上虽有笑容,但那份扫不去的哀愁已刻入她的骨血,叫人看着心疼。
“我一会儿就吃,您先去休息吧,这些日子您瘦了好多。”濮阳应着,便催促庶母去休息。
闵氏却道:“其实还有些话想与你讲。”
濮阳便从暖笼里拿出茶壶斟茶,请闵氏坐下慢言。
闵氏道:“我虽无儿女,但能有你这般照顾,已是幸事。只可惜没能见你父亲最后一面,也不知他临终时有何心愿未了。”说到这一句,闵氏不禁落泪。
濮阳舜倒还平静,只静静等她。
少时方缓过来,闵氏自嘲道:“还以为自己没眼泪了呢。”说着又道,“如今我活着,就是想为姐姐和王爷完成心愿,他们最大的心愿,便是看你成家,身边有个人照顾。”
“是。”濮阳自责道,“是我不孝。”
“不不不。”闵氏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有话。王爷身前为了皇上的事劳心劳神,而你该知道你父亲最喜欢做的事,是游历大江南北。所以我想,等你成家后,带着你父亲到大江南北走一走,倘若你们有了孩子要我回来照顾,我也必当回来。”
“难得姨娘有心,我知道了。”濮阳舜应着。
闵氏又道:“你自小有主张,可是你毕竟年轻,有些事看不通透,我今日多嘴说一句,四公主的事,可千万别以为凭你一句话就了结了。女人的心,是深不可测的,我那日瞧她的眼神,都少透着几分不甘,你要多加留心。”
“多谢姨娘提点。”这句话确实中用,濮阳也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可许是几分亲情作祟,他并不想把雅宓想得太坏。
“你明白就好,我去歇息了,你也别熬太晚,再年轻也要保重才好。”闵氏又絮叨几句后,方离去。
如此倒是濮阳舜自己想了半天,又想起姑姑那几句话,隐隐觉得,有些事的确该做个了断了。
之后的日子,都城里最热闹的一件事,便是萧尚书的次子休妻,自然萧府是不情愿的,偏偏亲家那边说自己女儿不中用,不能拖累了女婿云云,纠缠了好些日子,终是签下了休妻文书,据说连皇帝也出面干预过,但这件事其中真正原委,就不得对外人道了。
而此事桑桑和致慎都对柔之有所隐瞒,当小丫头们带来外头的传闻时,直叫柔之坐立不安,想回萧府去确认,又怕自己多此一举招人侧目,偏偏丈夫也不来,叫她着实担心了好些天,终于到这天家里来人请她回家,看到府里不一样的光景,那颗心才回到肚子里。
萧夫人一左一右挽了柔之和桑桑道:“说句不中听的,桑桑可比你这个姐姐能干,可我不求你多能干,只求和慎儿两人好好过日子,你替他操持好家里的事就好了。如今那个病怏怏的和几个小蹄子都不在眼前了,你心里的病也该去了吧。”
柔之潸然泪下,弱声道:“柔之不敢,可是……”
“罢了罢了,都过去了。”萧夫人好声劝慰着,见边上桑桑笑意欣然,也道,“别只顾傻乐,你这小丫头何时请我这个婆子喝喜酒呢?”
桑桑便腻着笑道:“老夫人急什么,我不嫁人还能多来瞧瞧我姐姐,也好多陪陪您。”
萧夫人只管笑,不久命下人退去,又支开柔之,方道:“一些事我也听说了,好孩子,谁也看不透皇家的人在想什么做什么,你要好自为之。你可不是一个人,你有姐姐,京城里有伯父伯母,谷地那儿还有家。”
桑桑很感激,也知萧夫人不能言明,只点头道:“晚辈记下了。”
萧夫人喜她识趣懂理,称赞几句,又道:“之后九王爷寿宴,我想你一起去,可好?”
记忆一下回到当初扮作丫头去参加国宴的情景,想起某人那句伤人的话,桑桑心中怵然,不禁十分得抗拒起来。
“这回啊,你不必再扮作什么小丫头。”萧夫人似洞悉桑桑的心意,笑呵呵道:“你是我们萧府的亲家小姐,是尊贵的人,怎去不得?自然我就不操心置办你的衣裳首饰了,谁不知道你沈家有钱?”ωωω.χΙυΜЬ.Cǒm
“可是夫人……”
“不要拒绝我,这一次我们家休妻,也算叫人看笑话了,都眼巴巴看着我们家新少奶奶是怎样的人物,你和你姐姐都生得俏丽,我倒要叫那些个嘴碎的命妇们开开眼了。上一回因知你姐姐只是个妾,都没怎么正眼瞧呢。好孩子,不为别人,为你姐姐也不行吗?”老夫人根本不给桑桑说话的机会,一气儿地说下来,直叫人无处插嘴。
桑桑无奈,为了姐姐只能应承了。
是日夜里,萧夫人悄悄将次子叫道跟前:“去告诉你的好兄弟,桑桑会参加国宴。”
萧致慎喜出望外,果然拜托母亲就没有不能成的事儿,但萧夫人还是叮嘱他:“你们千万别闹出什么花样来,皇上不是好脾气的人。”
致慎自然答应,次日告知濮阳舜,濮阳大乐道:“我说我有办法吧。”
“你的办法,就是要我去求我娘!”萧致慎愤愤,瞪着他道,“我还以为你有多高明呢。”
“现在事实是桑桑答应去了,这就是我的高明之处。”
萧致慎又气又好笑,“如果桑桑知道你是脸皮如此厚的人,只怕懒得搭理你。说起来,我看桑桑对你也就一般,柔之告诉我,她妹子似乎还没放下齐纪彰。”
“放不下也总有放下的那天,我能等。她本就傲得很,受了这样的伤,还不许人家收拾收拾心情么?”濮阳不以为意,笃定道,“我信她总有一天会放下的。”
转眼,九王爷寿辰在即,是日齐雅宓奉母命出宫探望嫂子,舒月自然热情接待,两人都是聪明人,自小浸润在皇宫中,为人处世,譬如之前的那次尴尬,都懂得收在心里,只要表面和气就什么事也没有。姑嫂二人各有心事,各有心计,倒也和谐。
落座后春芽前来奉茶水,笑吟吟的模样很是可爱,雅宓故意道一句:“嫂嫂把春芽调教得这样好,不怕我四哥他惦记?”
“公主殿下可不能打趣奴婢,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呐。”春芽又羞又急,忙不迭转身去了。
如此正合雅宓心意,她起身幽幽然去合上了房门,转身看舒月,后者已然意会,笑一声:“妹妹有话要说么?往后不必拿春芽做玩笑,直接支开她就好。”
齐雅宓款款而坐,正色道:“你我姑嫂都是明白人,今日不如把一些话说明,如何?”
“妹妹这是什么话,你我之间还有不明白的?”话已说到这份上,赵舒月却还是端着。
雅宓也不在意,只道,“我想哥哥他应当与你说过,在储君一事上,我素来是站在他这一边,只因我姓齐,不姓濮阳。”
“是啊,所以你哥哥疼你。”赵舒月依然淡淡的,好似在探测雅宓的耐心。
偏偏雅宓今日有备而来,绝不会轻易动气,又道:“嫂嫂一心为了哥哥,雅宓心里又佩服又感激,你我姑嫂该是比谁都亲密,但如今有一个沈桑桑在当中,不仅弄得四哥和表哥二人势同水火,连你我都有了隔阂,说到底,是那一个人的错。”
“自然这也不是沈桑桑一人的错,情情爱爱,一个人的独角戏是唱不成的。”赵舒月这般态度,只怕换一人便要恼火,可惜今日她遇见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一言一行都由母亲言传身教的齐雅宓。
“可惜唱戏的这几个人,连戏码戏词都弄不清,你我既看不得戏,不如帮一帮?”齐雅宓的笑意里透着阵阵寒气,幽幽道,“话又回到刚才的点上,在立储一事上,母皇多少有些偏向我表哥,这是你我都容不得的。所以不如利用沈桑桑,让母皇渐渐把心再偏过来,如何?”
赵舒月纤眉一凌,轻声道:“妹妹怎么说?”
转眼到了寿辰当日,傍晚时分宗室大臣们便携家眷陆续进宫,对于此事自然诸多猜测,只因女帝与九王素来不和,这一回特特为他举办寿宴,实在奇怪。
桑桑随姐姐入席时,还听有陌生的女眷互相道:“我家老爷说,莫非这是场鸿门宴,总之咱们小心些。”
落座时柔之见桑桑脸色奇怪,以为她不舒服,桑桑笑着掩饰过去,突然面前一道黑影压下,两人抬头看,竟是濮阳舜到了眼前。
“你跟我来。”濮阳舜没头没脑来一句。
桑桑心里想着“凭什么听你的”,但不由自主就站了起来,这里毕竟是皇宫,而他是高贵无比的王爷。
濮阳舜将桑桑带至僻静处,笑道:“没别的事,就是怕你触景伤情。”
桑桑一头雾水,忽而宴会上响起“皇上驾到、四皇子驾到”的呼声,而后是响彻殿堂的山呼万岁,桑桑紧张道:“我们不在,这……”
“没事!”
“那,你说什么触景伤情?四皇子吗?我还不至于这样糟糕。”桑桑瞥他一眼,转过头去。
濮阳舜却道:“我才不惦记他的事,我惦记我们的事。”
“什么……你们、我们的。”桑桑心头一热,好怕自己脸也跟着红起来。
“如果你真不记得了,那是我的幸事。”濮阳突然严肃起来,正色道,“之前我在这地方,对你说过一句混账的话,我希望你能忘记它。”
桑桑的心益发滚烫,她当然没忘记,当天萧夫人劝自己来参加国宴,自己想拒绝的原因,就是为了他。
“沈二小姐,能原谅本王么?”濮阳笑起来,目光追着桑桑的眼睛而去。
桑桑避无可避,脑中一激灵,便道:“我自然既往不咎,但也有条件。”
“先说来听听。”
“往后你再不可以……不可以提梁国别馆里的事。”吐出这句话,桑桑只觉得自己涨红了脸。
濮阳大乐,连连点头,好说好说。言罢抓着桑桑的手往前走,“来,该我们入席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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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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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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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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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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