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骐草花枯败后留下的种子。
“今早浇水了吗?”路过的索娜笑眯眯地问他,“进去找个地方放下,外面这么冷,它可受不得冻。”
小狼崽使劲点点头,登登登跑进龟壳,过了一会儿,又两手空空地跑了出来。
“索娜大婶,”他蹦蹦跳跳地跟在收帐篷的索娜后面,“我来帮你们吧!”
兔妖带着笑的声音被薄薄的帐篷隔开,变得有些模糊起来,秦燊睁开眼睛,在昏沉的天光中缓了一会儿,才重新恢复四肢的知觉。
他首先对上一对专注的蓝眼睛。
“啊,”秦燊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笑道,“我现在可能不大好看。”
这真奇妙——他想,过去他以为自己有多了解九歌,可直到对方死去,他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和对自己的付出;而重生之后,他又以为自己已经有多了解顾清临,可直到拖累着人进了地宫,他才发现,他竟和自己一样,身具高等妖族的血脉。
只是这双眼睛,不论何时何地,也不管是什么颜色,总是如此不变的清澈,也总……专注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里有什么神光一闪而过,顾清临似乎忽然反应过来,近乎是慌乱地露出一个笑容。
秦燊没错过那一闪即逝的不妥,他皱起了眉头。
“你感觉怎么样?”
顾清临摸摸他的额头,习惯性地向他身体中输入灵流,那些疯狂逸散又被□□牢牢封锁住的魔气仍在横冲直撞,他感受着秦燊体内的状况,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握成了拳头。
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好些,”秦燊半真半假道,他吃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又要赶路了?”
很奇异的,秦燊感觉自己很平静——他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也知道他和顾清临几乎已经被逼入了绝境——这多少有点可笑,联系到他们前世明明已达尊者之境,还有被本就属于自己的能量撑爆这种事。
顾清临的一只手按在了秦燊的胸膛上。
“阿燊,”他轻轻地开口,眉眼带笑,“莫天机同意帮我们了。”
静谧的环境中浮动着细小的灰尘,日光透过帐篷照射进来,被折射出一些奇异又柔和的光晕,悄悄涌起的希望就像是海潮,随着顾清临那句话,渐渐开始溢上秦燊的胸口。
他当然不想死,他和顾清临的,全新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可是——
“怎么会?”秦燊眨一眨眼,疑惑地问道,“他明明毫不在意……我是说,那天我们对他有些冒犯,而且很难说他是不是很乐于看着我死去。”
“唔,”顾清临垂了一下眼睛,试图不着痕迹地避开秦燊的视线,他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小小的瓶子,从里面倒出一颗鲜红的丹药,“总之,我又央求了他一次,你先把这药吃了,今天晚上,他会帮你治疗,只需要连续治疗三天,就可以炼化你体内的大部分魔气了。”
秦燊定定地看着他。
白绒绒的狐狸耳朵受惊似的抖动了一下,顾清临原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又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好吧,我替你答应他一件事——就是,呃,之后如果你能打败莫寒江,我是说……”
“我得?”
“你得替他放出一个人。”
顾清临飞快地说完这句话,然后小心翼翼地从睫毛底下觑着秦燊平静的眼睛:“他叫莫临渊,是从前的魔界太子,他——他不是个坏人、坏魔,我是说——”
“我知道了。”
“他……嗯?”
顾清临还急着想解释什么,可秦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一丝犹豫地将那枚丹药吞了下去,他无声地张了张嘴,可没有说出来任何话。
“我相信你的判断,”秦燊柔和地说,“再说,这是为了拯救我的性命,不是吗。”
这个傻子。
“谢谢你,清临,”秦燊笑了笑,去摸他毛绒绒的耳朵,“谢谢你为我的事情这么上心。”
“说、说什么傻话,”顾清临脸一下子有些红,躲过他的手掌,粗声粗气地说,“我们两个之间还用说这个?”
“嗯,不用。”
“是嘛,”顾清临干咳了一声,“毕竟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他没有注意到,秦燊亮闪闪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稍微暗了一下。
刚刚吞服下去的丹药开始在秦燊体内慢慢化开,他能感觉到,那些桀骜不驯的魔气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仿佛不受控制似的,流速稍稍变缓,开始从他的经脉中逐渐逸散开去。
秦燊面色一凝:“不好——魔气要散出来了,我控制不住。”
“这是正常的。”顾清临早有所料,他牵起秦燊的手,坐在他对面,与他双掌相对。
黑紫色的魔气又似乎受到吸引,开始顺着某个特殊的轨迹流动起来。
秦燊隐隐意识到什么,可强烈的疼痛骤然爆发出来,轻而易举地夺去了他的思维,一时之间,他能做到的只是尽量不要流露出过于痛苦的神色。
顾清临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眉心处鲜红的魔印似乎受到了召唤,又开始若隐若现。
莫天机对他们能有多真心呢……他是能够帮助秦燊炼化体内的魔气,可如果整个治疗都由他来掌控——顾清临冷笑着想:那之后的秦燊,还能是原本的秦燊吗?
想将天命之子用作傀儡,还要问问他答不答应!
这一场以命运为赌注的博弈,他接了!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古池来拍他们的帐篷了。
“小九,雪海?”年轻人脆亮的声音在外头响着,“还没起吗?我们要开拔啦。”
“不帮忙就算了,还要睡到日上三竿……”老王抱怨的声音也在不远处响起来,“我这是养了两个少爷吧,嗯?”
然后是碧鸮小声数落他的声音,还有明洲咯咯的笑。
顾清临掀开帘子走出去,抱歉地冲大家拱了拱手。
碧鸮首先笑着问他:“雪海今天怎么样?”
“还不错,”好像心上压着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顾清临感觉整个人都有些清爽起来,他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对着每个人微笑,“昨天晚上他有点好转了。”
碧鸮惊喜地睁大眼睛:“我就说嘛,”她的笑容又揶揄起来,“怪不得你那么急着回去。”
白绡绡皱眉道:“可是你的脸色不太好。”
“呃,”顾清临摸摸自己的脸,腼腆地笑了一下,“只是整晚在照顾他——没关系的,只要他能好起来,我有的是时间休息呢。”
大家都笑起来,有几个人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祝贺,然后顾清临扶着秦燊也出了帐篷,利索地把他们的东西收拾好,和大家一起上了龟行仪。
他尽量不去看白绡绡探究的视线,那会让他心里的愧疚无限膨胀起来。
老王依旧在外面负责指引方向,顾清临面上不显什么,可神识牢牢地监控在乌龟壳外面的两个人身上——似乎没有什么变故,油滑的男人嘀咕了一句什么,指了路,然后也钻进龟壳里来。
“可真他娘的冷,”老王搓搓手,“我说,明天就不能换个人去看路吗?”
碧鸮白了他一眼:“你那张宝贝图又不让人看。”
老王“嘿嘿”地笑了一下,很得意地拍拍口袋:“那是我高风亮节,能者多劳。”
顾清临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紧绷的神经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很好……看来他还没有注意到。
顾清临给秦燊掖了掖身上盖着的毯子。他注意到对面的莫天机似乎是朝自己怪异地笑了笑,他没去理会那个狡诈的天魔,向后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是,他换了老王的地图,那没有什么难的,只需要略施几个小法术,换一张假的给他——以他金丹期的实力,他设下的幻术对方很难看破。
但是当然,跟着这张假图走,他们永远到不了镜湖。
但那根本无所谓——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顾清临心底喊道:只要治好秦燊、只等治好了秦燊……他马上亲自带着他们去。
他会报答他们的,这里所有人,他会带他们去往上修界,让他们这一辈子再不用为自己的身份,还有修炼的资源发愁。
而且,他是为了救秦燊啊,为了这一整个位面的气运之子——只有秦燊活下来,这个位面空间才能稳定地存在,而且,他将会与秦燊一起,一起亲手缔造一个更加光明、人人都可以平安生活的未来。
顾清临说服了自己,虽然还有些不舒服,但他努力将那感觉压了下去。
他们在沉默中度过了一整天的时间,晚上继续停下来安营,老王皱着眉头,伸手感受风向和空气的湿度,眉心挤出一道疑惑的痕迹。
“总感觉路线有点偏差……”
他太敏锐了,顾清临帮着索娜和罗桑一起生柴火,将一口盛满了汤的大锅坐上去,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拜托,第一天马上就要结束了,就再——就再坚持一会儿。
最后老王还是没有发现什么,他嘀嘀咕咕地回了自己的帐篷,顾清临的灵识跟着他绕了一圈儿,缓慢地平静下来。
晚饭之后,他又帮着清洗了碗碟,然后看看莫天机亮着灯的帐篷。
“……莫先生的腿总是这样难受吗?”
“啊——是的,”和他一起干活的是古池,年轻人也随着看了一眼,叹一口气,“尤其是在天冷的时候,你知道,在这个鬼地方,没有一天是不冷的。”
顾清临状似不安地笑笑:“嗯……我之前有学习过一些推拿之术,你说,如果今晚我去帮他按一按,他会不会把我赶出来。”
“什么?当然不会?”古池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后他爽朗地笑了,“哦,别被他的外表骗了——莫先生似乎是有些不太合群,但他,嗯,是位挺好的老人家。”
顾清临挑起一边眉毛。
“是的,”似乎也被自己的话逗乐了,古池哈哈笑了两声,“他自己其实也懂得一些医术,而且知识非常渊博:我们这一路很多时候都靠他的那些经验帮助来着。而且在这,他可是唯一能毫不留情地训斥首领的人呢。”
“噢,”顾清临眨眨眼,“那我可要好好讨好他才行。”
他放下那些洗干净的餐具,然后先去了白绡绡的帐篷。
美丽的鲛人在灯下读一本厚厚的书,在他进来的时候抬起头,却并不惊讶,好像早知道他会来似的。
顾清临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
白绡绡叹了口气:“进来吧。”
她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血管青色的纹路能够清晰地看到,顾清临愣了一下,下意识将自己的手背到了身后:“我没有生病。”
白绡绡也没有坚持,她收回了手,叹了一口气。
“雪海知道吗?”
“……什么?”
“他可能不会高兴,”女孩子清澈的目光放在顾清临的身上,那一刻,他几乎感觉自己无所遁形,“我不知道莫先生向你索要了什么,但他从不会这么……乐于助人。”
“……”
“你的状况很不好,”白绡绡忧虑地说,“听着,我想无论如何,雪海都不会想让你伤害自己,哪怕是为了他的命。”
顾清临呼吸滞了一下:“我很好,真的……”
他在女孩谴责的目光中说不下去了。
“可能,是有那么一点,不大好。”
最后顾清临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摊摊手:“可我还能怎么办,像你说的,那可是他的命。”
两个人一站一坐,相对无言,白绡绡最后先移开了目光,温柔地笑起来:“不管怎么样,希望你遇到的,是值得的那个人。”
她转着轮椅,翻出一只小箱子,直接把它递给了顾清临:“这是我所有的海妖泪,如果它们能够帮到你的话。”
顾清临吃了一惊:“不,我不需要这么多,这可是……”
“反正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了,不是吗?”美丽的姑娘轻轻眨一眨眼,“你能看出来的,就算雪海的伤治不好,我也未必能比他多活多少日子。”
“……”
“当然啦,希望你们能把他治好,”白绡绡由衷地说道,“我这一生见证的故事,总要有一个,能够拥有好结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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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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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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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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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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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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