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庭歌许久不失眠,今夜脑中嘈杂,躺在床上睁眼到此时,仍无睡意。
敲门声响起来,小心翼翼,掩在风雪声中不甚分明。
但竞庭歌熟悉那敲法,在乌茵盖时她就这么敲。
房门开,蕊蕊溜进来。竞庭歌桌边坐,斟盏茶慢饮。“我没找你,你倒先沉不住气了。”
“老师自会找敏姑姑。此事与学生又无干系。”
“怎么没干系?你是大师姐,一群丫头片子议论老师的闲事,好几个月了吧?竟不来报。”
被老师金口认定为大师姐还是很叫人受用,蕊蕊红了红脸,方露愧色:“我也参与议论了。论完却跑来告密,我成什么人了。”
“你倒颇义气。但冬儿说了。”
“当众告诉老师,便不叫告密。睡前我们拷问过了,她是故意的,说背地里说了这么久、也有了结论,总归都想劝老师,择日不如撞日。当然,没经商量自行其是,她认错认罚,已经领了接下来半月卧房内洒扫。”
这些事敏姑姑不会帮她们做,向来是轮值。
某程度讲今日淡浮院的许多规矩沿袭了昔年蓬溪山。
竞庭歌本没想深究,一笑置之,“明日还要早起念书,此刻不睡觉,偷跑来又为什么?”
“学生睡不着。有话想问老师。”
“问。”
“老师喜欢的是祁国上官大人吧?芳蔼郡主的事,君上至今不知。”
此为师徒二人由始至终默契,说好了永不能提。
竞庭歌眉心微蹙。
蕊蕊起身便跪:“学生绝未对任何人透露,以性命赌誓!”
她知其一不知其二,与世人一样以为上官宴是阿岩生父。
今夜多思,思中有念,便是为阿岩。竞庭歌恼不起来,叹道:“她们几个小女孩心性,多管闲事便罢了;你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经了丧母之痛,来拜师是为学艺,怎也这般,”
毕竟是不到七岁的孩子。
又或真受檀萦指使?然大半年过去了,不见端倪。
遂转话锋:
“我要如何理解你这番上心?”
蕊蕊眨眨眼,“我们都上心。但我比她们多知道一层,又不能说,实在憋屈,只能来问老师。”
那神情语气不像假话。
对比她素日作为小孩的城府,尤显真挚。
竞庭歌忽觉得哪怕她本受檀萦之命来自己这里埋伏,日夜累叠,改易心志亦未可知。
毕竟是个不到七岁的孩子。
“憋屈什么?”
“学生也觉得君上好。论家国立场、权势地位、与老师情谊深浅,哪个不比那上官宴强?”
上官宴本无可能,如今是更无可能了。竞庭歌心答,问出早先怀疑:“是素日里君上过来,偶尔问你们功课,说了什么?”
哪止问功课。夏天带她们庭中放过风筝,秋天共拾落叶制了许多书签,入冬后还一起堆过好几回雪人,雪人的残骸前天仍能看见,廊檐下,威风凛凛。
蕊蕊摇头。“君上什么都没说。我们会看。”
竞庭歌稍忖,深觉当着孩子的面,慕容峋从未表现出任何。
“老师同君上于我们有再造之恩。我们亦盼望老师同君上好,就像,像盼望爹娘白首相携。这是大家说的,不是我一个人的话。”
这些孩子都是孤儿。蕊蕊曾经不是,但也未见过爹娘举案齐眉。
所以这样一句愿。
居然很叫人动容。
竞庭歌心知近一年动容之刻变多,是做了娘亲心肠变软,有意克制,终难敌岁月锻炼。
“知道了。回去睡吧。”wWW.ΧìǔΜЬ.CǒΜ
蕊蕊跪地仰头,还想问又不敢,一副看话本子焦灼主人公为何还没修成正果的模样。
竞庭歌再觉好笑,再想起阿岩,那孩子受阮雪音教养,又无爹娘在侧,来日或更早慧。
“去睡吧。我会认真考虑。”
雪落整夜,下一日敏姑姑至,门外初霁。
日色极亮照映西厢房,将妇人上了年纪稍显暗沉的脸也晕得匀白许多。
“敏姑姑乃贵胄亲眷,自过来那日我便多有注意。”竞庭歌示意对方坐,颇歉疚笑笑,“我这人心眼多,您在宫中经年,想来知道。”
妇人不坐,欠身恭谨回话:“小人从前在造办司当差,有关先生的事,耳闻罢了。只知先生智谋过人、胆识无双——”
“宫帷内、女子家,有多少人对这些感兴趣?还是男欢女爱、恩宠闲话,值得咀嚼吧。”
“先生——”
“皇后还是关美人?以我近来与陆相交情,不会是他。”竞庭歌懒在小伎俩上费唇舌,开门见山,“个中关节我也不对你说了,这年头,向来是少知保命;以我之见,是皇后授意,若对,你沉默便是。”
妇人微张了张嘴,似没料问话来得这样猛又似没想好要不要沉默。
终归是没立时出声。竞庭歌再道:
“并无人授意,这些话实乃你宫中当差多年、近一年常观君上与我往来,有感而发,闲暇时对孩子们叨叨罢了。若是这套话,姑姑收回去罢。您在造办司虽非长官,三年来中宫用度皆由您置办,久与鸳临殿往来便不说了,据我所知,来淡浮院之前您还最后为皇后送过一回缎匹,那一回,呆的时间比平素都长。”
她后倾寸许,意兴阑珊,
“所以姑姑还是拿出个像样的说法给我。您所求所期,去岁末我与陆相饮茶,随口打听过,皇后允你的,我也能。”
阮墨兮何故要让敏姑姑对孩子们透露这些,她其实没想明白。却莫名觉得与去春便兴起的有关她遍行三国筹谋的名声,存了关联。
如今阮雪音也以祁后威名被天下传颂了,祁西长官,女课领袖,与大祁天子同帷议政的一国之母。
宁安。便想起去岁阮墨兮赴新区前,她曾嘱她多关注此城状况,回来之后,倒没听她说什么。
又想起阮雪音在来信中说四月将往宁安,会带两个孩子,她若思念阿岩,可以去见。
阮墨兮曾道星象有示,今年仲春西边或有变。
还真要中?
能见阿岩,她自然去,须安排一番。眼下还有一趟行程,便是与慕容峋前往寒地。
终等到严冬,极北夜长,正是神光绚烂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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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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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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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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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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