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紫近丁香色,比她素来所喜烟紫嫩一些,显得软糯。纱绢制,其上绘了穿花蝴蝶,春意活泼,非常闺阁气。
哪像与国运有半分关系?
但他没所谓,宁认为是她为与他一起放灯找的理由。
竞庭歌作此绘理由凿凿——花与蝶都照着阿岩那幅小像上画就,她擅丹青,几乎一模一样,只差将女儿也添进去。
自然不能。
应该知足。
她抱着神灯看了会儿,很觉满意;绣峦已经备好数支燃烧的烛,挑拣最旺的一支递给慕容峋。
“还是我抱着灯,你来点火?”自己一个大男人,叫姑娘干更重的活儿,他不好意思。
竞庭歌想了想。“君上点吧。龙气最旺国运。”
其实是父君龙气行千里,最旺女儿运。算是私心。她无声扬嘴角,看着他燃灯芯。
蓬纱在怀中渐轻盈,竞庭歌细感知,觉得可以放了,慢慢松手。
神灯升起在湖畔夜空,与高天上星月、小径上地灯辉映,浅浅的紫,温柔渐远。
竞庭歌心中万般欢与辛,默念阿岩平安喜乐,尽付于面上微笑。慕容峋转头看,只觉那笑意从不曾见,是边境重逢时就有的感知,无端慈柔。
顾星朗是对的吧,年岁渐长,历事渐多,锐气会圆融,凌厉少女也有收棱角于内的一日。xǐυmь.℃òm
他依然要耐心,等到那一日。
“离会试还有两个月。”神灯远至看不见,慕容峋复开口,“你这里书还够看么?要不要——”
“从太学的藏书馆借了些。与祭酒大人商定十日一借一归还,直至会试。”
慕容峋意外:“你找上门与他协商的?”
竞庭歌点头,“总算熬到今日,能同朝中官员日常往来而不吃闭门羹、少受折辱。”
“总算。是你应得。”
“应试与从前山中学习还不是一回事,接下来两个月要苦读。好在和淡浮院授课内容不冲突,只是时间,”她神情认真,“每日往返皇宫太费事,请君上允臣与学生们同住。”
九月礼闱对她来说举足轻重,应该说极重,经年筹谋、苦心建功,只为这次名正言顺的机会,一旦考得名次,凭之入仕,再无人能说什么。
此愿达成,其他愿景也都会有前路。
自然便允了。
时间飞逝,苍梧淡浮院内师生秉烛夜读,霁都女课、女军营日新月异,祁国内宫一应事务皆围着九月大典转。
九月初五倏忽至。
五为天地交合之数,景弘九年九月初五更是太史司查阅全年兴衰挑出的吉日。
那是个比祭祀还起得早的初秋清晨,露挂草叶尖,喜鹊的尾翎泛着雨后天青色。
阮雪音换上华服,端坐镜前,镜中人眉目如水,肤白胜雪,尚有倦意,唯一双眼眸清泠泠深涧色。
她想起那年细雨夜顶着黢黑的脸入宫,一心寂照阁只盼达成师命、重回山中。
最初的动机至今未实现。
动机之外的事却浪潮般一件件奔涌,大势兴,大势易,恍然四年过,今日她要坐这大祁的中宫位了。
而大势仍未定。
每个人都似踏在若有似无的陷阱里。
她正在做一些事,一些于世代有大助益却极可能迎合陷阱的事。同时她站在本站在无人之巅的他身边,更可能让小变成大,卵石入海千层浪。
为她梳妆的女官极尽细致,眉毛几乎一根根描,胭脂过腮如扫拂最名贵的锦缎。
“皇后殿下真是绝色无双,只须轻染眉、腮、唇,容光便盛,过犹不及。”
阮雪音不爱浓妆,很喜欢审美、下手皆有分寸的梳妆侍者,闻言一笑,轻道辛苦,唤云玺备赏。
女官更加殷勤,确定妆容极恰又观发髻稳妥,一点头,棠梨、碧桃齐上阵,捧着珠翠缠绕的九尾凤冠稳稳戴到阮雪音头上。
真是沉,又大,更衬底下一张巴掌小脸,红的唇粉的腮,眉如远山黛,分明轻妆,刹那间阮雪音却有些不认得自己。
“不像了吧。”她轻声。
只云玺敢答,笑吟吟地:“是与素日不同,夫人,哦不,殿下难得艳装。但很好看,与素日不同的好看。”
女官连称是,棠梨碧桃点头如捣蒜。
时辰至,阮雪音被众星拱月引路出折雪殿,上金玉镶嵌云锦堆的凤舆,十六人抬,一路往南,朝正安门方向进发。
昨夜顾星朗宿在挽澜殿,从的是婚礼前双方不见的规矩,今晨也起得早,一身飞龙红锦候在长长玉阶顶,烈火堆玉树。
曦光已漫,将初秋的晨铺展得梦幻。正安门前宗室、朝臣在列,命妇守在当口,等着引皇后往册案行。
一路过来,阮雪音已习惯了凤冠之重,连月练习,下凤舆后步态完美。按规矩,引路命妇之首须极显贵,从出身到现行位分,譬如世家嫡出的亲王妃——信王府若安好,檀萦会是最佳人选。
宁王无正妃,拥王侧妃出身不够,宗室之中其实还有命妇堪用,以今上对皇后之爱重,由淳月长公主担此职亦不过分。
但今日立在当口的,是瑜夫人纪晚苓。
皇妃在立后大典上为新册的中宫驱使,罕见,史载几无。有好事者以为是皇后殿下有意安排,带些折辱地,为二人经年相持、新欢旧爱的争端画上胜负已决的句点。
更多人经过这些年风浪观瞻,深觉皇后殿下不会做这种事,认为仅仅是因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而瑜夫人领女课风光无两,正适合在国典上添花。
只极少数人晓得,是纪晚苓自请。
淳风听说之初非常担心,只怕对方使绊子,曾提出自己上阵为嫂嫂引路。
但阮雪音答应了纪晚苓之请。
她没多问,对方的请命之辞也是寻常客套话,仿佛有意不言明,只凭两人间经年酝酿的默契。
放手和解之契么。
阮雪音无谓细想,总归有了此刻纪晚苓轻搀自己的画面。
叫目不斜视的许多人侧目——都不敢转脸,费力挪眼珠子。
淳风是女眷,是公主,立在册案不远、宝案旁边,堂而皇之瞧。
两人都盛装,阮雪音通身正红近石榴色,缎纱相叠如火凤涅槃,明艳在晨曦里,更胜一筹。
谁能想到今日呢。淳风亦唏嘘,转头望玉阶顶上长身的顾星朗,心道兄嫂真乃绝配,这样艳色的红,穿在各自身上却都有出尘意。
小漠与两位兄长站在香案附近,见淳风频转头,遥递眼色示意她守矩。
礼官便在这时候开始念白。
洋洋洒洒溢美词,阮雪音端立册案前,认真听,但觉字字与己无关,又都如绳索束缚,心脑正有些相掐,余光瞥见阶顶顾星朗的脸。
不甚清晰,但该在笑。他亦被红缎衬得肤更白,孤松凌寒,还像个十几岁少年郎。
她没法抬头与他对视,很不庄重,直到礼官念完,授中宫册印,真正应该步上长阶。
当年册夫人是不用上长阶的,下头听着,领了封号,自有路径离开,不与主君同行。
景弘一朝至今九年,着正红凤锦、戴九尾凤冠往上走的,不过一个阮雪音。
是啊,祁君顾星朗唯一的妻子,弱水三千里独占鳌头的一瓢。人人如是想。
还差一级时两人同时伸手。
本该顾星朗先伸,阮雪音搭上。
如云霞升腾的礼乐为这一瞬不寻常停顿,引得下头所有人同时朝上看。
只看见帝后交握的双手,没人晓得方才乐声为何而顿。
然后皇后彻底站到了君上身边,宫阙之间,山呼声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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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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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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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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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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