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未未是自请随行。
慕容峋爽快答应,道三小姐谙熟北地,会是上佳指引。
竞庭歌一心在昨日与霍骁的暗约上,目光平移过去,正对上靖海侯本人眸中有定。
—侯爷所图大业,庭歌自家父那里听闻了。公天下之愿实也乃蓬溪山传承,愿相携手。
她这话讲出来时凸月刚挂高天,侯府中本少树,空旷草地一片直教霍骁觉得无论如何都被第三人听了去。
但周遭确无第三人。
竞庭歌从对方极力克制却仍漏出异色的瞳孔中辨出了虚实。
—先生说什么,本侯不明白。
—家父道霍、陆两族或都承此秘训,上官家已是坐实了,更叫庭歌深信,靖海侯于天下理想,另有大谋。
霍骁向来平直的眼中划过月色明晦。
—这些年三番五次阻竞先生登朝堂的是陆现。那年伤粉羽流金鸟污蔑先生叛国、此后一再造舆论迫先生出局的也是他。先生如今要以荒大谬之论给蔚国勋贵们扣罪名,也该从他下手。何必来找本侯的麻烦?
武将是好说话,随便起个头留个缝便能叫对方钻了。
—公天下乃圣人规训,是世人皆慕的家国境界,怎到了侯爷这里却成了谬论、麻烦?还是说,侯爷口中的公天下,非指圣人规训?
霍骁年过半百,只觉眼前这姑娘战力实在强,八年了,输赢起伏,未减她眼中光华分毫。
以至于他觉刺目,微微眯眼。
—本侯是个粗人,只会打仗,不谙权斗。先生深言,本侯,愚钝。
—侯爷方才说了,陆现与我结怨日久,上官家已倒、上官宴归祁,庭歌要承师命完成公天下之愿,一己之力不足,必得与同袍联手。靖海侯是唯一选项。
比征战更难。霍骁看着年轻女子的脸上月华一片。
—君上对先生有知遇厚恩。先生虽不能立朝堂却能在时局中占席位搅动风云,多赖今上。竟不值先生死忠?
他没承认。以另种话术继续了谈话。
—庭歌师出蓬溪山。昔年赴苍梧,亦是遵的师命。
霍骁眯眼更甚。凸月隐入云层。
—珮夫人也是?
—否则侯爷认为,祁国浩荡荡女课为哪般?我师姐就要做祁后了,比我更有抓手。
—先生此来交涉,意欲何为?
—天下为公,废君制立新制,需要民智开。侯爷既有造福万民之心,广纳寒门子弟入朝是必行,是新制得拥护之基底。此番会试,侯爷该支持。恰巧庭歌有心入仕,便请侯爷,一并声援。
话音碎入北国风,北国风远,隐秘归尘。
所谓默契就此达成了么?怀揣那样“大愿”的世家主们不会轻信,所以只算达成了一半,所以霍骁强调:家中三个儿女并不知情。
实在都一个护犊护家族的路数,但慕容峋不是顾星朗。
且现当下,霍氏三兄妹知不知情,并不重要。
—侯爷只须交代他们,一条船,往后多予庭歌信任即可。
昨夜道别时她最后说。
御驾朝扶峰城北部行,途径乌茵盖,竞庭歌驭飒露紫持续眺,觉得再见不知时,多看看挺好。
慕容峋驭着他那匹紫驹在前,霍未未陪骑一旁,身下是初见那日赤驹。
这姑娘其实常穿暗红,近乎赭。只因她座驾鲜亮,才让人在没仔细瞧时错觉她衣着也鲜亮。那裙上织绣亦别致,竞庭歌仔细瞧了一回,花瓣狭长卷曲,雄蕊舒展比花瓣更长,如鸟羽如火焰,是彼岸花。
北地巡游后同归苍梧是已经说好了。
届时她会暂住霍衍在国都的居所,每日随其兄入禁军营帮衬——也是过渡,总不好唐突塞一侯府小姐到军中。
因着此事敲定,霍未未沿路随行更自在,偏着头一直同慕容峋畅谈。其实阮墨兮话也不少,但南国女儿嘛,十几年娇养在雨绵绵的崟宫,于见识上匮乏许多,比不得霍未未举国周游的丰盛。
慕容峋仿佛受用得很。
他没大转头看少女,只是偶点头,竞庭歌全凭其背影松快断定此人心绪不错。
这样多好。
她有些高兴,将高兴深处细蔓般伸出来的旁的情绪按回去,收收紧。
一路往北人烟愈少,城镇肉眼可见萧条——其实只是旧,加上房屋不多、街道不兴,对比南部大城便显萧索。
近黄昏才又远见一城,该是郁林,整个蔚国最北的大城,继续北上,只剩村镇,村镇再北,便为寒地。
那又是好几百里路了。
“未未说这时节牛羊成群,黄昏该正归家,会很壮观,可往一观。”
昨日还三小姐,一日行进,已成“未未”了。
竞庭歌牙缝间抽口凉气,自遵君命。日落时刚好入达沁草原,果见牛羊正千军万马往东北方向挪。
郁林所以为大城,全赖达沁草原畜牧,论广阔,超过乌茵盖。
竞庭歌没由来欢喜草原,更胜南国山水,暮色佳,兴头起,便策马朝牛羊们去。
“先生轻些,别吓着它们!”霍未未提醒。
竞庭歌有数,兀自行。霍未未远见得还有小群羊儿西南角吃草,转问慕容峋要不要一起去看。
一时国君携妙龄少女西南边“喂羊”,竞先生驻马草原中央看“倦鸟归巢”。
绿野尽头红日卧远天,凝止不沉,倒是一幅彩墨杰作。
霍未未竟同那羊群主人认识,招呼过,熟练抓一把嫩草凑到一只身形较小的白羊嘴边,小羊便张口香喷喷嚼。
该是被羊嘴不时擦碰掌心,她咯咯笑,“君上要不要试试?很好玩的。”
慕容峋不是没置身过羊群,却当真没这样喂过草,总觉是女儿家爱干的事。但霍未未有种与生俱来的活力,感染他、说服他——他也便四下顾,抓把嫩草,空中一展,引将将吃完少女掌中食的小羊探头过来。
是有些痒。他禁不住笑。
“从前策马游城,君上也是这样笑。”霍未未偏头看他。
慕容峋一怔,“哪次?”
“很多次。那时候每逢阳春我都去像山踏青,途径苍梧偶尔撞上兄长,遥遥招呼,君上就在旁边。”
竞庭歌传话“打小倾心”原出自这里。但他确实无印象,不记得许多年前的春日霍启霍衍曾在马上同某个小姑娘遥招呼。
他看着小羊吃尽了掌中草。
扭头回眺。
竞庭歌与牛羊成群维持着距离,得以观赏又不至太近,独驻暮色里灰紫一抹,便如塞上云烟。
“竞先生也没喂过羊。请她过来试试。”
霍未未依言,起身快步往那头,招手大喊,竞庭歌初时没听清。
待听清了,颇觉无语,又忖当着外人忤逆圣意不妥,只得过去。
正赶上慕容峋与那牧民攀谈,说及霍三小姐每年总要来两回,有时帮他们于生计上出谋划策,故熟识。
“未未小姐确不让须眉,会骑射,治民生也有方略。”竞庭歌过去蹲下,离霍未未近,与慕容峋君臣相距。
牧民并不知二人身份,只道是未未小姐带来的贵客,识趣退远。
“是家师。”霍未未展颜,“我哪有治世才能。”
那晚便好奇,竞庭歌张口要问。
“高人住西边,常年带她游历,今春是因她或,”却听慕容峋快声接上,“或要入宫,方请了回乡。”
琇書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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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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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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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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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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