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脏尚有距,真扎进去少许也未见得会要命。阮雪音自己是医者,太知轻重,这般感知到后心生异样,便想对顾星朗摇头示意甚至直接讲,被信王另一只手扼住了咽喉,头不能动声不能出。
阔袖半掩利刃,瞧在所有人眼里并无方寸之别。而信王此句关联早先陈辞,意思已经非常明确:
江山美人选其一,想留阮雪音的命,拿君位换。
“四哥这是做什么?”明知故问。
“听说国玺在长公主那里,九弟你交出破云符,先下一诏罪己,再下一诏传位,不用很久。事毕,为兄将弟妹还你,定然母子平安。”
顾淳月盯紧了顾星朗。
纪晚苓目光定在地面半晌,终没忍住也抬头看顾星朗。
满朝文武早先夜色里回身,此刻有的是人没站好,却不及整理姿态,尽皆望向主君背影或侧影。
他安坐奔宵上没动。
时间似凝结又像是急速在流逝。
顾淳月双手绞得发痛,暗骂沈疾不在唐田不济、今夜之后整个禁卫队都该重责,然后惶然闭眼,为接下来可能听到的话心跳失序。
“刚说过了,四哥高看了珮夫人也小瞧了朕。”终听顾星朗开口,声仍静气仍清,响在暗夜宫阙间尤显得亮,“杀害皇妃与龙嗣,你活不了,你的妻儿,才不过五岁的顾嘉声,都活不了。取两命而牺牲整个信王府,还得不到君位,四哥,你想好了。”
顾淳月蓦然睁眼。
纪晚苓呆看奔宵上那人五味杂陈。
竞庭歌仍立鸣銮殿东角落里,闻声挑眉。
唯上官宴波澜不惊,似有些无聊赖开始只动目光不动脸观祁宫夜景。
信王扼着阮雪音的左手半分不松,握利刃的右手却微动,阔袖随之一荡,像是推了尖端入衣袍。
离得远且有高下视线差,顾星朗看似闲淡心神早已绷得发胀。他极目凝,确定阮雪音没蹙眉、没忍痛,刀尖该未触肌肤。
“你是不信我会杀她。”故作无谓,指望他因此放人。
“四哥若要旁的,解除幽闭、晋爵增禄,甚至讨要封地军队,朕都可以考虑。但你要君位。”顾星朗稍顿,面上惋惜心痛辨不明,又或者根本没有,“朕给不了,更讨厌受胁迫,因此失妻儿,也只能黄泉下赔罪了。”
信王沉声笑起来,“你我兄弟二十余年,九弟,我还是了解你的。我不信。”
他再次动了持刃那只手,幅度比先前大,袖摆在夜风里荡两荡,顾星朗分明看见阮雪音蹙了眉。
心到嗓子眼蹦不出只欲炸,抓缰绳那只手紧得将颤,指甲陷进掌心,偏身形仍稳叫人瞧不出破绽。
兵马声萧萧便在此刻自北涌动,如天际滚雷,足叫正安门内每个人听清是禁军拔营。
“四哥你输了。朕没回来便罢,事已至此,他们不会倒戈。”
都挟阮雪音在手了还要什么禁军!竞庭歌双手亦绞,不知顾星朗是装傻还是真拿定了主意万不得已时要君位不要妻儿——百年规则皆可破,唯龙椅不相让——她心下冷笑,这便是君王深情!
“此匕首不长,穿透脏腑足够了;珮夫人纤细,”信王字字道,似丈量,“彻底刺进去,还能破出后背寸余。”
阮雪音确纤细,临产的月份,除肚腹外无一处累赘。那隆起的裙袍便在这般对比下更显,叫人想及已成形有模有样的婴孩,利刃下或在酣睡或正玩耍,触目惊心。
顾星朗终动奔宵。
踢踏踢踏。
信王随之后退。
一步两步。
“四哥即位后打算如何处置朕。幽闭?喂毒残害?还是直接杀了?”
信王已退至鸣銮殿门槛前。“为兄此刻就擒,九弟又打算如何处置信王府?我杀不杀珮夫人,都活不了。自你踏进霁都城门那刻我就已经死了。何不赌这最后一把。”
“朕说了,你杀不杀珮夫人都得不到君位。”已至长阶前,顾星朗下马,开始拾级上。
“既然杀不杀都一样。”信王再次沉声笑,“那么九弟的妻儿给为兄的妻儿陪葬,也算不错。”
阮雪音的眼便在这声之后忽闭上,痛苦地,扭曲地,以至于顾星朗双腿根本不受控制停在了第四级玉阶。
“四哥此刻放人,朕即下旨宽饶信王府,决不食言!”
“谋逆坐实岂会得宽饶!九弟已经攒够了罪证吧。这些为兄都不要。”他一字一顿,“君位。”
那湖色缎锦间是有血色如梅么?
暗夜灯火摇曳里顾星朗心脑俱震,只不开口。
竞庭歌指甲亦陷入手掌肉,掐得要渗血,一心盼顾星朗就此下诏退位又怕他真发狠弃阮雪音于不顾。
原来没人真正了解顾星朗。
湖色缎锦间却已血色如梅。
心口失血,不精医理也知千钧一发,竞庭歌再等不得,于暗角里骤然声高:
“蔚军十五万就在边境!越境不过一瞬,长驱南下足打得祁北措手不及!霁都禁军此刻被牵制围皇宫根本不及援!”
烟紫裙衫随之疾步出,手中高举一物,
“此烟破空,蔚军即动兵马!一心要顾祁统青川的信王殿下,国将大乱,你杀她试试!”
有人知道竞庭歌被请进了宫。
没人知道今夜她隐在暗影里观戏于始终。
顾星朗知道么?还是无论知道否,他与自己一样料得竞庭歌还有后手,方才应对,五分也是在逼她?锁骨之下被划出长口,是见血不伤根本之法,阮雪音脑中思绪繁,偏剧痛不饶人,勉强睁眼,咽喉被扼仰着脸,只能瞧见半幅黑天。又觉信王手中刃停在了那处,其声旋即起,是辨不出情绪的连串大笑,仿佛怆然又似快意。
“素闻诈取是先生惯用伎俩。”笑声止,他转向竞庭歌。
“刚说了,你可以试。”
永夜般长寂。
“那先生待要如何?”
竞庭歌出声前已经取舍了。
或该说根本没及取舍只能身随心动。琇書網
得失利害早算过百遍,现身之瞬她自知弃前功,听得此问还是暗骂三遍“天杀的”,高擎烟筒面无表情:
“以人换物。你让她去顾星朗身边,这东西,我丢出来。”
信王眯眼眺夜色中那张美极又明黯交错的脸。
须臾后缓移,一步一步,利刃还在阮雪音当胸,血迹以肉眼难辨之速缓慢扩散。
“丢出来。”至玉阶顶他说。
“把人送下去。”竞庭歌同近玉阶顶与之平行。
信王始下玉阶。
顾星朗仍站在往上数第四级,盯着阮雪音若隐若现的绣鞋只觉步步踏心口。
“丢出来。”尚未交人,信王复道。
“我说了,人到顾星朗那里自会扔。”
只隔两级。
竞庭歌眼看着顾星朗伸手能触阮雪音衣袂。
偏不动不救人,直等到信王第三次开口:“丢出来,我松手。”
开弓没有回头箭,软肋同一,谁先赌不起谁败北。竞庭歌闭眼一瞬。
巨大烟筒落长阶。
顾星朗一把拽了阮雪音拉进怀中,“张玄几!”
张玄几人在群臣间,匆忙奔出,自没带医箱。顾淳月旋即高呼传御医,唐田方命禁卫速往太医局,竞庭歌站在玉阶上面如死灰。
“御医就来。小雪。”
近了方知他在抖,声亦在抖。“未及命脉。他没想杀我。”阮雪音本欲述判断,发现痛感吞脑力,思绪已乱,只能拣要紧的先说,“但竞庭歌确救了你孩儿一命,你要放她生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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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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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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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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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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