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晚苓以为她们是察觉到门口有人,待要离开,只听阮雪音复开口:“大祁如日中天之势自此起周折,长远看,比你死我活损失更重。”
“世家拱挟君权、宗亲与今上在统一大业上理念冲突,这些都是祁国积重已久的矛盾。早几年、晚几年,总要解决不是?前者,祁君陛下于今夏破了局且已经开始立新局;后者也该操练起来。我不过顺水推舟。”
早几年与晚几年大不同。以顾星朗能耐甚至可以压制斡旋这些逾十年、逾此朝,直到祁国完成统一。哪里是顺水推舟,分明有备而来誓要将矛盾提早数年激化。
“我这两日就在想,拐点是哪步。让你去韵水还是——”
“自是从你夫君引我入祁、往麓州帮他揭信王的老底开始。我当然知道有可能替他做嫁衣,还明白同上官宴论过;最后也真让他用好了,景弘八年天长节夜宴,可堪于史册上浓墨的一笔——但怎么办呢,老师说祸福利害相倚,世事无一例外有两面,我这颗子深入祁国让他用,于许多此国细节上便会得周详——顾星朗的声望与掣肘,从头至尾在这个‘仁’字,他不重责世家不牵连无辜,又不肯杀兄弟只是幽闭信王——春风吹又生啊。”
她停了停,
“这些你都明白,却不劝,由着他一条路走到黑。那么抱歉,我是要用的,来而不往非礼也。”
所有理想都有代价。竞庭歌是,顾星朗自然也是。阮雪音深谙此理,但她太懂得他路径也认同其根基,不想劝,唯愿倾囊相助。
“凤筝落水之后流言起得那般快,是你。”
竞庭歌一叹,“赶上了,岂可不用。也就传了几封信给亲王侯爷们,咬不咬饵,全看人家。”
怎可能不咬?女君在位本就红了太多人的眼,登基一年又效祁履新政、试图更改朝堂格局——君位、利益,下手太重,蛰伏的火种一点即燃。
阮雪音再默少顷。“很漂亮。从你生产之后步步行事到今日,半分痕迹未露,此刻复盘都须纸笔。”
“承让。其实没干几件事,顺势确比造势省心多了,只需时间、还需细致,更需格外盯准节点。从前我没有耐烦心。”
是等不起。阮雪音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急于求成根源为何,故而某些做法分明不是最佳,她自己该也知道——依然选,依然做,因为够快。
“到此为止。八成可能,信王活不过此役。”还有许多衍生的后果,本国的、白国的,无论好坏,总归打破了景弘一朝盛世平宁、打断了众多新政推行——国运变幻往往只在长河中一瞬。“你回你的苍梧,便如那晚鸣銮殿外言,辅佐慕容峋,壮你的国家。”
最后这句实在讽刺,祁国纪门女儿,去壮对国实力。
竞庭歌自懂其中讥刺,仍是逗弄阿岩,“那还抓我过来做什么。”
“他若平安归来,南边乱局得解,我放你走。”
“如若不然呢?”
“我就杀了你,还要不惜一切助祁灭蔚。立场相峙谋略攻伐,我都容得,但谁若伤他性命,无论谁,都得死。”
竞庭歌笑起来,“这才是同我一起长大的阮雪音。好。我就陪着你等他回。”
纪晚苓原是想听宫变内情,也便能知纪氏在此役中位置、是否稳妥。
显然所获远甚于此,偏半句家族安危没听见。
“纪桓不会上你的当。不会去找信王。昔年老师对这只老狐评价,真字字无差。”却闻竞庭歌再道。
“我没设陷阱。何谈上当。”
竞庭歌一嗤,“你告诉他霁都暗手是顾星止,不就想看他救不救?经此一役你夫君不会再饶这位兄长,至此刻整个皇城都在等他反——纪桓若劝,还有可能拦下——但顾星朗会想他拦么?你在宫内运筹,不就为瓮中捉鳖?而你调不动禁军,还得纪桓抉择后排布。咦,”她稍顿,
“又不至于将宝全押给相国。知会过骠骑将军府了?”
阮雪音冷眼瞧她分明没必要却详详细细将自己筹划说出来。
方反应为何,“凡事确都两面,你在相府住了这一段,也有些将自己当纪家人了。”
她这般说,站起来快步至门口一拉门幅,果见纪晚苓欲转的身势和应声回头三分尴尬的表情。
“她专程说给你听的。瑜夫人可是要传信家中了?”
纪晚苓进退不是。
“不用。”竞庭歌在里头懒声,“父亲何许人?你便安心呆着。过来瞧瞧侄女儿也好。”
纪晚苓立在门前没动。
竞庭歌恍然虽隔着帐幔屏风、也有些屋内格局阻挡,不见床榻及更多私密,此间到底是顾星朗和阮雪音的卧房。
以纪晚苓体面与骄傲,怎愿踏足。
便向阮雪音:“去暖阁?”
三人带孩子过去时,云玺已领人收拾妥当,茶点俱全。
整座祁宫深寂,北御花园更寂,偌大的折雪殿中只闻窗外风语。阮雪音自晨间收信后便绷精神,一通铺排未得午睡,已觉疲乏。云玺扶她半躺,拿薄被盖了腿,再于后腰塞足软垫,依言退下。
竞庭歌是过来人,又多拿了几个软垫放在阮雪音小腿肚和后脚跟下,“临产前一个月最是累人。睡会儿,有事叫你。”
仿佛方才对话并未发生,谁要杀谁都是戏言。
纪晚苓着实看不懂这对师姐妹相处,见阮雪音嘴唇有些干,心知是白日劳心顾不得喝水,起来倒一盏云玺备好的热饮,随手递过去。
竞庭歌坐在阿岩身侧同她玩儿,观之一笑:“我们小雪是越发有人疼了。连瑜夫人都忍不住动手照料。”
纪晚苓不理她揶揄,过去坐下也瞧阿岩,“舍弃女儿和孩子父亲,离家去国,便知你图什么,我依然不能理解更不敢苟同。”
“因为你生于长于相国府,万千宠爱,父母看重,兄友弟恭。”竞庭歌捏着阿岩小手教她击掌,幼童咯咯笑,“人之出生、成长经过是无可逆转烙在骨子里的。我知道还有旁的选择时已经二十二岁。一年如何敌过二十一年。若我能活到四十,兴许后悔,但那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人只能为当下所求拼力不是么。”
纪晚苓不明白一个人在清楚认知到过往、现下与将来后为何还要执着。
阮雪音明白。竞庭歌说的这番话她早就替她想过。
但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千里局势,两人仍震惊于她忽然宣之于口的坦诚。
阮雪音实在累,无意加入谈心。
纪晚苓沉默良久,只是看着阿岩的脸出神。
待阮雪音似真入了眠,竞庭歌轻声:“你不也一样。留在这宫里孑然一身,待小雪肚里那个出来,更是冷眼看人家三口融融。何必?家族自有家族运。”
“也不知你这番话,究竟替我考虑还是替你师姐说项。”
竞庭歌只是突然想到了今夏住在斗辉殿那些日子。“圆满挺好的。你这么好的出身,这么美的脸蛋,性子、修养一等一,值得美满余生。”
更漏如残雨。
总叫人误以为是落雨了。
极似雨声的水滴声之外连风声都隐,纪晚苓凝神听着,忽再问:“信王没有兵马,如何逼宫?”
xiumb.co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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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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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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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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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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