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尽于此,自竞庭歌回家上官宴一回都没登相府拜会,可知众人都在等她抉择。
“你为何帮我拒?”她觉有意思。
“你替蔚谋事,我们家在君上那里已不好交待;再添个蔚国旧族上官宴为婿,更不合圣意。那芳蔼郡主长养祁宫,不就为了牵制她爹?”
说者无心,却是戳了竞庭歌痛处。她不吱声,纪齐再道:
“这上官宴,据说多情,女人一茬又一茬,仪表堂堂有何用?嫁人得选靠得住的。听说他在麓州时还曾追求温家小姐,如今看来,自为行君令,但其中或有真情,亦未可知。”他四下一望,低声量,
“温氏父女被圈禁城郊,他近来常去。”
关于温斐的发落顾星朗明确告知过,包括信王被锁霁都,她都知道。
只是既为圈禁,按理不能见客,上官宴去得,必有顾星朗示意。
又为何?
当日麓州信王府接风宴,温斐对上官宴说那句“我与令尊有旧”,不知怎么便袭上来。
还有一句“惺惺相惜”。分明不止于认识。
“圈禁会客该隐秘,你怎么知道的?”这般想,复问纪齐。
纪齐稍咳,声更低,“从前是我蠢钝,经此一役,各方动向要注意起来了。”
“你找了人盯梢?”
纪齐不言算默认。
“哪些该知道哪些不该,父亲和大哥比你有数。劝你,真为家里好,休要自作聪明。”
纪齐总觉竞庭歌此番归家与从前不同,好像圆润了些,目光也少犀利,浑身有种说不出的淡泽和温柔,叫他想起去岁初为人母的顾淳月。
以至于眼下这番话莫名显得真心,作为纪氏女儿、他的亲姐,发出的忠告。
“你这是,打算要归祁了?”
竞庭歌自不与他多言,回房看纪平所荐书册,青川大陆几百年来奇闻逸事。
下一日宫中来诏,珮夫人获知竞庭歌归府,特传入宫觐见。
她收拾一新往马车上跳时莫名想到那句“跑得比狗还快”。
不及自嘲,不想自嘲,阿岩的小脸蛋清晰映脑海,初秋的风荡开车窗帘上精绣的彩,空气都清甜。
她拎着裙子仍走前年第一回入祁宫那条梧桐步道,阮雪音仍在尽头等她。
怀中没有阿岩。
待要问,反应自己此刻是才来霁都六七日的竞庭歌,遂缄口,跟着走。
去折雪殿的路也已认得了,她步履如飞,几次险些越过阮雪音。
“看来恢复得甚好。”
“都按你交代的在做。相府吃喝保养更没得说。”
竞庭歌敷衍答,只想问阿岩近况,踩进折雪殿大门已是完全管不住腿。
阮雪音找了由头带她去寝殿,孩子正睡,乳母守旁边。
“姑姑且去吧。本宫在这里,有事会唤。”
殿门开了又闭,竞庭歌快手搬圆凳至摇篮旁,坐下,看着孩子好半晌呆呆不说话。
“她夜里也睡这里?”
“夜里在云玺房中,乳母也在,共照料。”
夜里顾星朗要回来,阮雪音又有孕,孩子自不能留寝殿扰二人休息。
“如今夜里吃几回奶?”
月中她在时,每一两个时辰就得喂一次,昼夜无休,属实辛苦。但她本是坚韧性子,再想到这辛苦也有时限,甘之如饴。
“两回吧。据说昨晚只吃了一回,好事,睡眠也是长身体。”
她本该睡母亲旁边,饮母亲奶水。
竞庭歌看着孩子,再次没了声。
“你呢,回奶了么?”阮雪音轻问。
“还有些残余。”竞庭歌只是瞧孩子。
阮雪音想了想,“我帮你看看?停了哺喂,最好做些疏通。晚些我再交代给你接下来饮食,都寻常,回到相府你只说口味使然,不至露馅。”
整个月中相伴,竞庭歌在她这里早已不赧;由着阮雪音检查动作的功夫,瞥见案几上一本书册。
拿过来看,原是札记,录着女子自有孕到生产许多事项。
“我说从前没听老师细教你这些,仿佛只花了两三日讲授?此番却厉害,原来有孕后自己在用功。”
“有回下山,老师让你自己逛,带我离开了几个时辰,便是去观人生产。严格论,细教过。”
竞庭歌眨了眨眼,“我还在,那是十五岁之前?”小小年纪就看这些,习医确令人头疼,“怕么?”
自然怕,全程肝儿颤又不敢转视线,怕老师骂。阮雪音颇有些往事不堪回首之心情,专注在竞庭歌前胸,动作毕,日头已见黯暖。
阿岩翻了个身。
两人忙噤声去看。
小家伙又翻一次,睁开了眼。
竞庭歌想哭又想笑,过去蹲在她跟前柔声,“阿岩。”
不到两月的小婴童,神情变化也是缓慢的。竞庭歌看着她眼睛亮亮直盯自己,渐露笑意,刚展开,忽而眉头一皱,哇哇哭起来。
她且哭,伸两条胖胳膊向竞庭歌。
乳母闻声跑近,在外叩门。
“无事,有些醒了,我们拍哄拍哄便好。”
许是有孕后深得人母心绪,阮雪音如上月长信门前般再次欲哭,压着声回了,转身见竞庭歌已经抱起阿岩,母女皆落泪。
若非亲见,谁能相信;若非为人母,谁又能明白。
稚子无知,却也什么都知。母亲离开,母亲出现,欣喜委屈都在一瞬间。
近黄昏涤砚来传旨,说君上知晓竞先生入宫,特设家宴在烟萝水榭,时辰差不多,便可以慢慢过去了。
夏末秋初,正是一年惬意时。呼蓝湖畔繁盛与宁谧相共,夏花伴古树,水边高草仍浓绿丛丛。
阿岩裹在极软糯襁褓里,小眼珠子悠悠转,因半卧,所见有限。
竞庭歌想抱自不能,眼看乳母稳妥,与阮雪音快步行,拉开和宫人们距离,“何时能完全竖起来抱?日日躺着看天,可怜得很。”
“等她脖颈足以支撑脑袋,百日左右吧。人家现下根本分不清天与地、花与树的差别,不觉难过;就你这做娘亲的,溺爱。”
竞庭歌长出气,“这般抱她同来,会有人觉得怪么?毕竟不是公主,不是宫中任何主子的娃娃,哪里就该列家宴了。”
“她是郡主。且养在折雪殿。君上因她与自己生辰相近,喜欢得很,合宫都知道。”
待顾星朗现身烟萝水榭,极熟练将阿岩抱过来逗弄,竞庭歌才真正明白这句“喜欢”。
“不错吧。”淳风早看得习惯,站在竞庭歌旁边小声,“绝对比她亲爹出色,瞧这姿势,这宠爱,胜似亲爹。”
她自说的上官宴,竞庭歌大致想象了一下慕容峋。
恐怕真是顾星朗最出色。
“到阿岩半岁,九哥也练出来了;待我小侄儿出生,绝对是初为人父的男子中表现最好的。”
阮雪音会心笑,众人皆坐。秋来夜渐早,将黑未黑时,上官宴出现在湖岸,随宫人一路行来。
在局内人眼里,他亦算扭转竞庭歌心意的利器之一;因孩子的缘故,便连纪晚苓都视他作妹夫,也便不奇怪家宴时分此人至。
竞庭歌却莫名觉得顾星朗另有安排。自己回了相府,上官宴频访温斐,今夜召他们都入宫,就像有事相商。
夜色混天水,宫灯一盏盏亮起来。酒足饭饱,谈笑风生乐融融,乳母说入夜孩子不好在外面,有讲究,阮雪音便要告退,顾星朗道:www.xiumb.com
“难得庭歌入宫,朕与上官宴的酒也还没喝完,你多留一会儿,让瑜夫人和淳风先陪郡主回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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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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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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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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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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