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姿态风韵全不同的树,相携遍山野却别具美感。此山甚独,虽距大风堡不远,却不相连,中间隔着一个名曰喜结的镇。
蓝白红绿黄的经幡终年飘扬,与寺庙的七彩琉璃顶同样斑斓,云蒸雾绕的天气远观,只如海市。
香火极旺的隐林寺,每每至,人却不多,盖因庙里有规矩,无论哪国人,每人每年,只能进庙两回。一应年节日无论大小,闭寺。
“所以那年天长节我们临时去,寺中全无香客,当时还以为是迎国君专程清了场。”马车一路西行,两国圣驾并洋洋洒洒骑马的臣工皆在,阮雪音坐在顾星朗车里,
“也无怪阮佋没脾气,以人家寺庙的规矩,完全可以闭门谢客。”
“你这醒悟来得还真早,隔了恐怕有十年?”顾星朗闭目养着神。
“七八年吧。仿佛是十二三岁左右的事。这规矩我一直知道,只没想到天长节也算节。”
“国君诞辰,自然是节。真惯的你无法无天了,连天长节都看不上。”
阮雪音一笑,“那也是多年前就看不上,哪里是你惯的。”
顾星朗睁眼,“近来听政你都没出席,今日是顶着长官之职与臣工会面的第一回。准备好了?”
“见机行事。你知道我不爱准备。”
顾星朗笑摇头。
阮雪音挨过去,“锦囊是怎么回事,还你和慕容峋各一。”
“我与他各一,还不好猜么。”
“老师给的?”她登时来精神,“在蓬溪山那次?写什么了?”
她与阮墨兮今日处境,该源于此。
“我还没读完。”
“不是只有一张纸?”
“一张纸,一句话,没完全参悟,不就是没读完?”
阮雪音屏息,“但暗示了你和慕容峋下此决断。”
顾星朗转头看她,“怪我还是谢我?”
“不是不让谢?”
顾星朗捏她脸颊,“调皮。”
此人一入正经场合便全没了门窗内孩子气,哪怕此时只有他们俩。
“自然是谢,怎么会怪。虽是虚职,也必会遇到许多险阻,臣工们刁难、崟国旧民中不理解者隔三差五发难。”她转脸回看他,
“但这般以女子之身与男子一样光明正大站在朝堂之上时局之中,光明正大议政理政,青川三百年不曾有。便有险阻,那是成大事应当,重要的是你把机会放出来了,真了不起,又是创举。”
阮雪音的脸皮比两年前下山时早不知厚了多少,如今夸起他来从神情到措辞都毫不加掩饰。那目光炯炯的,如水如镜,倒叫顾星朗不好意思起来。
“行了。深泉又不是没去过,那学堂里就有小姑娘,你不是还跟人说过话?”
当真什么事都没瞒过他。而阮仲凌霄门上豪言,其实他早就在做了。
“为什么。”www.xiumb.com
“什么?”
“你是男子,生在皇室,自幼接受的教养逻辑里该没有’男女各立于世诸多不公’这套。为何会有这些动作。”
这样的天下理想。
顾星朗看着风拂车门帘,一漾漾的,半晌道:
“我的后半少年岁月算长姐带的。她其实读了许多书,你我会读的那种,从前母后悄悄给的。碍于世俗规则,难于发挥,但她的行事逻辑其实受此影响,也便比一般女子更有格局、更能适应变化。我刚登基、她尚在宫里那几年,包括后来她主动提出嫁纪平,许多事例佐证,她绝不仅仅是后院之才。
淳风的后半少女岁月算我带的。她很聪明,无论文武都很有天分,这一年你在教她,有体会吧。”
阮雪音点头:“学得极快。”
“我那时候忙于政事,自己也焦头烂额,有时候瞧她一天天爬树打鸟虚度光阴,也觉可惜,但又不可能给她开课让臣工们去教,没有这样的规矩。”他重新转脸向她,
“她原本可以成为你这样的姑娘。”
阮雪音笑起来,“她可比我厉害多了,假以时日,在朝堪为女将军,入了江湖能做女侠。”
顾星朗也笑,“是啊。人这辈子该做什么,入仕为官、经商种田、执掌后院处理柴米油盐,不该以男女划分,只该以才能所长择优。男子也有擅治家不擅治国的,朝堂上职位未见得就没有技高一筹的女子堪任。真要做到举贤重才,就该一视同仁,而不是先划分出男女,在男子里一视同仁。”
阮雪音听得高兴,与他十指相扣,“所以老师究竟写的什么。”
“都说了没读完。且老师没说可以告诉你。”
阮雪音但笑,“你当场看了锦囊,给出提议,慕容峋也就好附议了。”
“他更多是为了竞庭歌吧。竞庭歌一心入仕,虽有盛名,苦无制度上的契机;你和阮墨兮有身份与正当理由掩护,打完这场逆传统逆规矩的头阵,他再要在蔚国推行女子入仕之制,也便有了基础。但这是条漫长路。”
自然。她和阮墨兮此番毕竟是特例,走完这一程都未见得会有多少改变,竞庭歌仍可能等不到制度立,但这是一场磅礴征程的开始。
“临时长官之职我要顶多久?”
“可长可短。在朝臣们甚至天下人看来,你和阮墨兮是暂时傀儡,你自己知道是机会就好。无论怎么以女子立场争取,初衷莫忘,是要协作共治好这片土地的。”
“我明白。”
“并不是让你常年在这边。两头跑,回霁都一样能行事。”他深深看她,
“别忘了你——”
“为人妻子,还有夫君要陪伴;身处宫廷,也有后妃之责。”她快声接。
顾星朗待要问昨日药园之行与阮仲那头状况,马车停,薛战禀,隐林寺到了。
冬日水杉叶落,好在翠竹常绿,山间仍是一片深青。五彩的经幡与七彩的琉璃顶若隐若现在绿意深处,全然静谧的,裹着云雾确如海市。
依然没有僧人于山门前相迎,君臣护卫逾百人拾级而上。淳风与阮雪音同路,后者看见了竞庭歌,一慢再慢,终于等到并行。
“说了至少再躺十日。”
竞庭歌面色又见好了些,脖子上厚厚一圈纱布。
“我不来,等着你和顾星朗舌战那两个嘴笨的,一举拿下隐林寺么。”
直呼国君大名简直不能忍,声低也不能忍,顾淳风狠狠白她一眼。
“陆现能说会道不比上官朔差。你把一众蔚臣置于何处。”
竞庭歌不及辩,又一溜小跑声从后追上,铠甲铿锵响,却是纪齐。
他向着阮雪音顾淳风恭谨拜,方对竞庭歌小声,面上甚不自在:
“父亲说晚些见一见。”
“谁父亲?”竞庭歌撇嘴,嫌弃且防备。
纪齐更不自在,眉眼皆拧巴,“你总要跟我们回家,还继续呆在苍梧不成。”
竞庭歌高挑眉一瞬,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往上走。
“三姐!”
顾淳风措手不及一声“嘶”,竞庭歌显然也受了惊吓,好半刻回头恶狠狠低道:
“你再给我乱喊!”
纪齐一咳,“如今你排第三,自然该这么唤。”
顾淳风甚觉惨烈,望着纪齐横竖不是的侧脸满心下同情。
“好了好了。”她开口圆场,“你先从哪来回哪去吧,哪有随便往女眷堆儿里扎的,我帮你盯着她,今日事毕你再过来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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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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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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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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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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