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母妃!”
她难得不张扬,唤得极低,阮雪音相距不远听得亦不真切。
艳阳之下,北风之中,寒意是极彻骨的。但在场一众皇家儿女皆被此一幅三口之家离别景慑了心魂。
此情此景,他们熟悉又陌生。
生在帝王家,他们人生中少有甚至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骤厉如鹰的阮佋竟在终年雨水的崟宫中筑了一方小家么。以至于别离时只如寻常人家别离,望之断肠。
如若母亲在世,如若东宫药园案从不曾发生,自己也会拥有这一方小家么。阮雪音忍不住想。
自然不会,旋即失笑。倘使以上皆成立,那么今日的她就是阮墨兮,不会是阮雪音。
人生的得与失这般分明而公平,一朝看透,再难自怜。
只余遗憾。
纪晚苓默观半刻,转了视线向不远处的竞庭歌。
竞庭歌不喜看这类画面,难为观摩也只为探究关涉时局的蛛丝马迹。也便不甚走心,纪晚苓目光投过来她很快察觉到了。
这叫什么神情,这副神情为何用来看自己。竞庭歌颇觉不自在,一挑眉作询问意。纪晚苓却无话,只是就着日光距离淡淡一笑。
极淡而长久隐于暗处的一汪云,乌沉沉的,便要盘桓过脑海。她倏然将其按住,推回去。
启程了。
本该各自南北,但或因生离死别场面,或因蔚国是主理当送客的邦交礼数,分两边的队伍再次并行,慕容峋说,送到边境。
此处距边境也才不到百里,近午时,祁西北风貌已经依稀可辨,顾淳风掀窗帘频回头,早望不见她的半生祈愿花。
“我还是该带它走。你们也是的,为何都决定不带?今年除岁不用么?”
车内是淳风、阮雪音和纪晚苓。顾星朗驾着奔宵于队伍最前同慕容峋叙话,竞庭歌的车在后面。
“不是告诉你了,除岁玫瑰只能用一次,来年祈愿再用新的。一盆花而已,哪里承得下经年累月的愿望。”阮雪音耐着性子,“且今年除岁该在霁都,如何还会行崟国风俗,你带回去,也不顶用了。”
“那也是个念想啊。半生之愿,若终了时尽皆达成,我得拜谢它还愿才是。”
半辈子愿望本是竞庭歌戏谑之言,莫名被阮雪音听了进去昨晚还对顾星朗强调。此刻看来,淳风也听进去了。
抑或事实?
“你是真说完了半辈子的愿?”
“嗯——”顾淳风扬声,理所当然,“我回回祈愿都把能想到的说全乎。一遍遍求,天老爷再聋也听见了吧?再多人候着也该轮到我了吧?”
阮雪音笑起来。
纪晚苓亦忍不住含笑,冷不丁道:“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淳风挑眉:“和谁再见?”
阮雪音知道是说谁,半晌回:“应该不远。”
她现在更担心竞庭歌如何瞒下肚子并生下孩子。蔚宫里可没有东宫药园这样的掩护,更没有可堪障眼的同伴。
马车忽急停。
是连串急停的余波,从队伍最前一路向后传递。阮雪音早料到此往边境还有波折,未动声色;淳风向来沉不住,掀车帘大声问。
自然尚无准信。刚停下,便是当场遣人来禀也没这么快。
阮雪音按住淳风,只拉起一角窗帘凝神听。北风呼啸,足盖住一切人声碎语。
却还是被裹挟着切割着传了过来。
男声。穿过距离与风声已经极碎,听不清内容,但音色耳熟。
一抹黛紫晃过一角窗帘视野内的雪地,是竞庭歌的斗篷色,阮雪音熟悉得很。
“做什么?”她拉高窗帘探头。Χiυmъ.cοΜ
“当然是去看情况。”竞庭歌继续往前走。
阮雪音发急又不好大声嚷嚷,眼看对方愈远,只得下车拦,“临近边境准没好事,万一动兵刃你此刻是几条命?回去。”
“就因为没好事才要去看,好事有什么意思。”竞庭歌颇嫌弃甩开她手,“行了,弄得你是孩子爹似的,大风堡兵荒马乱不也过来了?”
“大风堡孩子爹在护你们娘俩,且是祁崟暗战与蔚国无涉。现下在哪国边境?”
竞庭歌深觉阮雪音再不是昔年阮雪音,不仅对顾星朗的事件件上心,待自己也越发黏糊起来。“他不是在前面吗!”
是说孩子爹在前面,她此刻去照样有人护。
破碎男声持续随风声而来。仿佛比先前更响,断开的句子由听者拼凑散落的字词,渐渐出现眉目。
眉目出现之前,她们俩同时辨出了那人声音。
也便对视,同时往队伍最前去。
乌泱泱跪着一地缟素,都面生,乍出现在新年艳阳下有些瘆人。为首那人站着,也一身缟素,却是不哀不戚不卑不亢,直直注视着马上二君在等答复。
快走到时她们已经听见了后半段。
也就知道了大概。
上官家待罪苍梧多日,迟迟等不到定夺,听闻祁君陛下在锁宁城施行了一套赦免之法,特来当面谢罪,并请定夺。
上官宴沧桑了许多。
阮雪音终有些相信他已经二十七八。
竞庭歌观摩半刻,粲然而笑:
“公子好反应。祁君陛下大赦了阮氏一族,只说流放;那么上官相国已经伏罪,其他族人或可同阮氏一般,只受流放之惩。时机、地利、人心,都稳且准,叫人刮目啊。”
上官宴并不理她,依旧望着马上二君。
确切说,是望着奔宵上的顾星朗。
“还请陛下决断。”
封亭关那夜顾星朗说的是凡参与者都须抵命。上官族内有多少人知晓、帮手了当年事,无从查证;而顾星朗留下话即赴锁宁城讨债,临到归国仍无下一步示意,便是将处置之权给了慕容峋。
慕容峋为表诚意、歉意,为将慕容嶙和上官朔之死用到极致,为保蔚国接下来再不受此事牵制,是很有可能诛上官家全族以为交待的。
上官宴和上官妧已获赦免,自不在其列。所以此时举动实为救族人性命之良策,十拿九稳。
“当日让公子带令妹离开,便是将你二人剥离了此案,也剥离了家族。”顾星朗淡开口,“不该再管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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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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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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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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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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