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最值得高兴是在岁末封亭关。
没有以为的高兴。
只余不能碰触不能提的一首《灵山卫》。
她闷了一口酒。
阮雪音觉得寒气自上而下全聚到了脚底。她脱鞋蜷双腿到栏台上,裙摆斗篷一拢将腿脚尽盖住,重新拿起酒壶慢饮。
“看来你高兴事很多嘛。”淳风答竞庭歌,也望细雪纷然,“说来听听?”
“说高兴话不等于有高兴事。”竞庭歌轻嗤,“有的人笑了一辈子,心里全是苦。公主殿下还是太有福气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顾淳风转而向阮雪音,“嫂嫂你今年高兴事多吧?四月随九哥去夕岭不就很好?”
四月倒是好时节。竞庭歌默默想。蓬溪山竹林正盛,久违同阮雪音睡在那间旧屋,被褥是经年的松柏香,老师似乎依旧年年熏,哪怕她们都已经离开,可能再不会回去。
慕容峋和顾星朗睡在南屋。他们或是青川迄今三百年绝无仅有打了地铺的两位君王。
有天夜里四人共吃了一碗青菜汤面,灯烛曳暖,山夜虫鸣。
都被盛夏替代又被秋日抹去了。
氤氲变成确定,可能变成死结。
她闷了一口酒。
阮雪音认真考虑淳风这句问,半晌答:“七月末的星星不错。”
淳风眨了眨眼。夏天星星一向是不错的,阮雪音观星,更该习以为常。这是最高兴的事?她不解其意,只当此行纪晚苓一路招惹,惹得阮雪音憋了闷气,所以刻意不提顾星朗。
阮雪音在说并不真实存在的那些星星。
七月末,清凉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韵水城归来,整个半夏她都在休养生息,晚间爱发虚汗,夜夜同顾星朗往清凉殿“避暑”。
繁星满殿顶,冰鉴散果香。室内幽暗,万籁俱寂,两人赖在一张榻上絮絮说话。顾星朗的幼年光景、少年浮沉,阮雪音的十六年如一日山居生涯。
没多少具体事,不过一些片段碎语。阮雪音甚至拿小少年昔日心事打趣,断断续续诈出来好些类相国府紫丁香的细节。
顾星朗被套干诈净方反应失言,懊悔已是不及,阮雪音却不恼,直捏他脸颊诚挚道“可爱”。
顾星朗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即又挠又掐痒得她告饶,仍不解恨,翻身压了好一顿欺负,直至身下人虚汗再出喘得声声细,方罢手,怕她凉室里发汗受寒,只好又抱紧了捂,反反复复,倒成了两个人不足为外人道的夏日游戏。
极其幼稚,全不动脑只凭心意的傻事。阮雪音无声笑起来,终顿悟此行纪晚苓一路相随,那些天然亲密分明刺眼却叫她不得发难的另一因由——
在顾星朗看来,这些都是说开了的。
他坦荡荡,自会把握分寸,但那些天然亲密如岁月漫长浸在一言一行里,根本不是寻常男女间可以度量的分寸。
恼了小气,不恼憋屈。
她闷了一口酒。
二层楼阁小厅内,顾星朗和阮仲正先后闷下第一百九十九杯。
是连续闷,你一杯我一杯无间断,喝完空杯砸桌上,一盏砸得比一盏响,真正斗酒,气势磅礴。
不能细究,一旦细究便觉幼稚。慕容峋盯着二人交替抬起手中杯杯中酒,渐渐花了眼。
他是秉公的,不必跟节奏,有一口没一口喝着又要整理杯盏再斟酒,委实忙碌,总共也就饮了四五十杯。
已觉目眩,看他们闷酒如倒水更是头晕目眩。
“我说,”他一手撑矮几,倾身过去,“你们喝的跟我是同一种么?这也太——”
“倒酒!”
第两百杯没喝成,所有杯盏都空了,顾星朗阮仲同时一声吼。
杀红了眼猪油蒙了脑怕也不过如此?慕容峋瞠目且憋屈,看着两人喝红的眼只得起身去柜架边又拿酒。
斗酒也是他提的,这会儿没完没了只能受着。谁料得此二人竟都这副实力!
酒壶已经被酒坛替代,乌泱泱从上到下摆了几十坛,已经没了一半,看样子这一半也得遭殃。
他头重脚轻,回桌边一杯杯斟酒唉声叹气:
“我可把话放这儿了,这一架子喝完你俩要还没倒,我先撤了,我千里而来,可不是为了喝得酩酊大醉回不了家的,我拖家带口,那女人一个顶十个,我还得留足精神对付她,顾兄,你也拖家带口,单姑娘就三个,虽说妹子有沈疾照应,剩那两个,我冷眼瞧着,也够你烦的,你听我一句劝…”
顾星朗阮仲正红着眼等他倒酒,全不料此人忽张口絮叨个没完,先都一副“有病吧”之神情面面相觑,然后同时反应该是喝大了,更觉嫌弃,待要开口叫他现在就滚回去睡,没来得及,只听得哐当一声巨响——Χiυmъ.cοΜ
玄色衣袍的男人直直栽下来,胸腹贴矮几将满桌酒盏皆掀翻在地,脖子越过矮几以至于整个头都往下坠,没再起来,竟是就此睡了过去!
顾星朗阮仲不可思议盯着桌上人好半晌。
“什么破酒量。”阮仲啐了一声,“还敢说谁先倒谁孙子。”他俯身低头至慕容峋耳边唤一声“孙子”。
慕容峋没应。
顾星朗暗忖这孙子怕也喝大了,斜睨阮仲道:
“接着来?”
阮仲一拍慕容峋后背应:“来!”
西廊下微醺的姑娘们皆听到了那一声巨响伴酒盏哗啦啦砸地。
没人说话。
竞庭歌顾淳风同时望中间的阮雪音,阮雪音抱膝抿酒,一脸“我没听见我不知道都别看我”。
东廊下门扇忽开。
纪晚苓一身明翠如春日的槐。
“来喝酒么?”竞庭歌扬起手中粉壶招。
“干嘛叫她来?”顾淳风瞪眼。
纪晚苓拉起风帽踩着飞雪缓步行来。
“第二回了。”至廊下,她先仰脸望楼阁,“没事么?”
显然在说两次不寻常响动。
“男人们喝酒,喝着喝着开始乱讲话,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常事。”竞庭歌笑,朝栏台上托盘一努嘴,“自己挑酒喝,都不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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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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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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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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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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