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夏到冬,短短半年内此为第二回迅捷而至诡异的国君承袭事件。前有韵水之变公主即位出了青川第一位女君,今有锁宁逼宫崟君禅位突然化干戈为玉帛。
更多人不称其为事件,纷纷定其为事故。盖因这场大雪之后的登基礼实在行得仓促,而崟国满朝文武深静如演一出默戏。
禅了位的老崟君被尊为圣君,连夜搬去了岱庐,合宫皆知。阮雪音刚天明便前往拜见,被告知圣君后半夜方歇,尚未起。
夜长梦多,她不愿拖延,索性岱庐外等着。直至外间乐声起登基礼开始,依然无人出来传唤,她始觉不对,以担心父君安危为由进了去。
阮佋平躺床上,果然睡得安详。阮雪音走近观他呼吸均匀,面色无异,轻唤了几声“陛下”。
无人应。她加大声量,对方仍是不醒,连睡时被被扰的浅动翻身都无。
她伸手握了对方手腕搭脉,眉心蹙起来,又不管不顾掀他眼皮看再静听那呼吸深浅节奏——
服了药,短则七日长则半月,不会醒亦不会死。
蓬溪山才有的药。也便是东宫药园就有的药。阮雪音气结。
“与陛下的约定,是如实告知东宫药园始末,雪音方倾力助崟国度此役。陛下如此行事,是要毁约了。”
依旧无人应。但老师曾说服此药者并非全无意识,甚至能听到些人语,只是自己不醒亦难动弹。
“第一,此园绝非仅供炼丹求长生之用,那满墙笔记,分明都是些淬毒试验,陛下没有实言相告;”她开始自顾自说,
“第二,这四位前辈分别姓甚名谁?陛下说她们入园时都才十岁左右,是您入主东宫前遍访青川寻得,想来总有名字?荻,锦,颜,绮,全名是什么?”她稍顿,
“我母亲是哪个字?”
床榻上那人睡得岿然,在此之前阮雪音一直觉得他不老。
卸下行头闭上眼,五十了,确见老了。
她犹豫再三,忽俯身至他耳旁轻道:
“如果我告诉陛下,她们当中还有人没死呢?”老师曾说在等一个结局,让竞庭歌和自己替她看完,
“不知何故,我觉得她们等了二十余年的结局就在锁宁城,就是此役。她们都会来的,您不想再见一见故人么?”
榻上人始终无任何反应。阮雪音盯着他的脸,被眼皮遮盖的瞳子都不曾转一下。
雪后尤冷,算是个晴日,不见日头,但天光极亮。阮雪音心神不定出了岱庐,一路寂寥,宫人们无声穿梭于竹林石径间,没什么异动,前面登基礼该顺遂。
但阮仲要有的忙了。突如其来的新君,除武官中该有不少支持他的声音,更多朝中重臣们须打点。东宫亦未安置,阮雪音想及昨夜种种,觉得该再去一趟。
聊聊封亭关。
过去数年她回来次数太少,阮佋对这位痴癫太子保护又甚,宫中更是明令禁止提封亭关那年苍梧城旧事。
今非昔比了。君位改规则易,最重要的是,应该到了可以问的时间。
她踩着厚雪复至东宫门前阶下,刚抬步,门再次开了。
走出来一位风毛华服妇人,比昨夜太子妃更见美艳,也更见年纪。
“雪音。”妇人笑开衬得周遭浑白亦明艳,而她通身石榴红恰似十二月盛绽的梅。
这母女俩倒如出一辙地喜红。“姝夫人。”阮雪音颔首。
“怕是不能再叫姝夫人了。”妇人下阶梯,描金缎鞋上同样镶了茸茸白风毛走得步步生莲花,“一朝变天,圣君不管事,本宫这种从前慢待当今君上的无知妇人,恐要被一条白绫赐下来直接呜呼了。”m.xiumb.com
她这般说,面上却松快自在,娇矜一如昔年。阮墨兮的容貌是长过了其母的,但心性厉害不足姝夫人五成。
“夫人已经去岱庐见过圣君了?”
“一早就去了。除圣君谁还能保我的命?”她走下来与阮雪音并立同一级阶梯,展眸望苍茫宫阙,字字呼白汽,
“不中用了。圣君也装睡,不会管本宫死活了。大半生相伴,有什么意思。”
“听说蔚后已经动身,过几日便要回来。”
“她又顶什么用。”妇人一嗤,“竞庭歌愿意开口让蔚君替本宫求情还差不多。”她美目稍转,转到阮雪音身上,整个人侧过来,
“蔚君陛下求情也难一锤定音。还是你开口最管用。”她声量更低,
“当今君上钟情你多年,雪音你去求,定能救本宫一命。”
阮雪音交握着的右手狠掐了左手一下方控制住没动声色。
“此来东宫,是探望太子殿下。”她退开寸许,一礼,“雪音先去了。”
“东宫闭门谢客了。本宫刚进去就没见到。”
阮雪音顿住身势,“夫人来找太子,又是为何故?”
“自然为保命。本宫与太子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死要活,与对方商量总没错。”妇人一笑,“此刻除了君上,恐怕没人见得到他。你还是等君上得空再一起来吧。”
东宫药园和封亭关,想知道的太多,说的话走动的地方也已经太多。阮雪音自知多行易出错,不再满宫转,午膳时分回了雩居。
雩居大变样。距离她晨间出门不过两个时辰,帐幔颜色变了,陈设多了,满园满室粉白香花与地上积雪漾成一片香雪海。
“回六公主,造办司的人这么搬来了,奴婢们也就看着摆,没等您回来请示下,您看——”
那婢子一壁说,人已经跪下。整个崟宫无人与阮雪音相熟,这几日雩居伺候的也都是临时拨过来的宫人。阮雪音不欲与她们为难,略点头道一声“无妨”,径自用完膳回屋。
阮仲晚间至,两人坐在前厅饮茶。其实无甚可说,有些话问了反而尴尬,阮雪音静观杯中澄亮茶汤,半晌听对方道:
“造办司的人来问我喜好,以重新布置影宸殿,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随口说了几样,顺便让他们把雩居里的东西换一换。”他稍顿,
“没别的意思。昨夜阮佋说完那些,怕你再回这里不自在。又听说新来了一批淡色香花,想着你喜欢,就让他们一并送了。”
“多谢。其实不必。”阮雪音静声,“我住不长,很快便要回霁都,这些东西还是该留着其他各殿用。你初登基,以后有的是殿宇须布置。”
半刻安静,粉白花朵溢冷香。
“我没想过娶别人。”阮仲也看着杯中茶汤。
“我今日才知道,”阮雪音转开话头,“原来姝夫人知道。”
他抬头看她,旋即明白。
“她站在东宫门口当着所有人同我耳语,我便在想,阮佋是否也知道。”所以发书至霁都要她回国。
每个人的盘算都似长远,此局到此刻为止究竟动没动,从哪一环开始变了走向,阮雪音已觉糊涂。
“所以她也很可能知道我不姓阮。”阮仲面色生变,显然动了杀机。
“阮墨兮就要回来,你不能杀她。”阮雪音稍顿,再问:
“今日你去过岱庐么?”
“还没。”一整日忙乱,好容易得片刻空隙,只想来见你。自没说。
“他也遁了。将此局彻底丢给了你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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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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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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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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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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