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重雪,消息本该如大雪封城般传得极慢。但这场兵变自午后蔚国卫队入锁宁开始见端倪,整个青川瞩目,至晚间终于爆发,声势震天,各国从朝堂到民间人人翘首望之——
夜雪降临,厮杀声止,茫茫大陆扇扇门窗内尚在揣测胜负——
禅位诏书如等在尾声的风飘然而至,又如严冬飞雪很快传遍青川。
确如飞雪传书,盖因这个夜晚自锁宁城降雪之后,苍梧、霁都皆先后飘起了雪絮。从白日到夜间一应经过被无具细禀回两国宫室,挽澜殿御书房的灯一直亮到了丑时。
御徖殿熄灯的时辰一如往常。
但慕容峋人在静水坞。
“她一定要回,我准了。”
竞庭歌刚沐浴毕,回到卧房冷不防见他坐在桌边,蹙起了眉:
“深更半夜吓死谁。”
“深更半夜怎么才洗好。”
竞庭歌稍噎,“等消息等得不敢洗。好容易落定了自然该干嘛干嘛。”
“这种消息这种落定法,你还有心思洗?”
“上官朔当初说了三项隐患,这不就是其中之一?阮家父子联手改局,八九不离十。阮雪音在打起来之前见到了阮仲,这般走向,理所应当。”
慕容峋好半刻反应,“阮仲要的是阮雪音?”Χiυmъ.cοΜ
“嗯。”竞庭歌随口答,至镜前坐下开始梳理半湿的大把头发。
“顾星朗知道么?”
“今夜之前肯定是不知道啊。知道怎还会让她去锁宁城?”
“那这会儿呢?”
“不好说。”竞庭歌撇嘴,手握润白的象牙篦有些梳不下去,“城门之下当着千军万马裹披风,那丫头据说镇定得眼都没眨一下,谁能看明白?”
有一环不对。她自说完,暗思量。阮雪音已经提前知道阮仲非阮家人了?此回锁宁城崟君告诉她的?
否则再是冷静,不至于镇定至此。
还是顾星朗早就查到了。
还是阮仲也找过顾星朗。
“接下来如何。”慕容峋见她发怔,颇不耐,走过去一把拿过象牙篦开始梳那堆青丝。
“嘶——痛痛痛痛痛——”
“你头发不是一向顺?怎么洗过反倒不好弄了。”慕容峋搞不来这些活计,手握大捧乌发不过当马鬃梳。
“因为没干透!”竞庭歌抢回篦子,又抓回头发,“慕容嶙那边没动静?人家都禅位父子一心了,还不回来?”
“我也奇怪。”
“奇什么怪。他既敢去,便没打算这般回来。”
慕容峋看着镜子里那张美极的脸,绽在深夜更显绝艳。“何意?”
“在等我们动吧。等我们过去。”
“然后?”
“我也奇怪呢。”竞庭歌再撇嘴,“要去也是霍衍去,最厉害不过与崟军合力歼了这批人,以及杀掉霍衍,如何翻转大局?”
“这批人。”慕容峋冷声,“这批人已经是不少人,都是我蔚国核心兵力。”
“夙缅谷的不核心?更别说还有边境军,真打起来,地方军也是要动的。”
慕容峋定看她。
“我不是说要用夙缅谷的人,自然犯不着。”竞庭歌长出半口气,撂了篦子,“你以为我愿意动武?上兵伐谋,军力不过备用,必要时也可障眼。我小看阮佋了,他竟然就这样退了位。”
“皇后连夜便要回去,说忧心父亲,怕阮仲下杀手。刚告诉你了。”
“回呗。都回去,见见兄姐,越热闹越好。”竞庭歌忽站起,“我也去。”
“胡闹。”
“国战在即,军师怎可不到场,且让我看看慕容嶙玩儿的什么把戏。”竞庭歌粲笑,复沉声,“阮佋该也是彻底悟了,他想指望的两个儿女都指望不上,最后还是要靠那俩见了就烦的。我不去,谁治阮雪音。”
阮雪音走到了东宫正门台阶下。
已入丑时,飞雪倾倒,鸡飞狗跳之声隐隐从里头传出。她拾级而上欲叩门,两扇高耸入雪空的大门先一步被拉了开,走出来个人,风毛华服,云鬓高髻,眉间一颗红痣似故意点的妆。
那女子耷着脸,乍见夜色下阮雪音唬得后退,旋即反应,勉强一笑:
“是六妹妹。这个时辰来东宫做什么。”
“太子妃,打扰了。”阮雪音颔首。
华服女子伸手去拉她手,莫名其妙就着掌心摸起来。阮雪音也不避,让她摸,半晌听对方悠悠道:
“六妹妹不该回。大凶之象。”
太子妃乃太子阮佶原配发妻,十六岁便入了宫,精于摸手相,据说判无虚发。有传她是姝夫人的远房侄女,也有称是以讹传讹。此非她第一回摸阮雪音手相,上一回是从锁宁城出发去霁都临行前,她说:
虽有波折,大吉之兆。
如今看来,此吉无关寂照阁,该是指听雪灯。
“再是大凶也已经回了。只好兵来将挡。”阮雪音微笑。
“六妹妹此刻来得也不是时候。父君禅位,尚无旨意到东宫,家里正乱着。”
家里正乱着,你却打算出门,又是为何故。阮雪音没戳,继续道:
“太子妃不必为难,该如何便如何。雪音此来,是得了父君允准进药园看看。”
该是从未听谁说过这句话,对方怔了怔,又反应真假也非自己能辨,只侧身让阮雪音进。
阮佶正在院中摔东西。近两年未见,又胖了不少,还是半憨傻半疯癫眼中明了又灭,阮雪音心下微动,走近些,唤一声“皇兄”。
圆脸细眼的阮佶抱着一盆水仙,又要砸,猛听有人喊,回身看,
“小兮?”
那语气也稚,只眼中光亮明灭得诡异。
“雪音。”
阮佶松手,一盆水仙坠至地面摔得稀巴烂。“雪音不是在霁都?”
“回来办事。你在做什么?”阮雪音扫一眼满庭狼藉。
阮佶稍呆,嘴角忽拧,曲膝往地上一坐哇哇哭起来:
“她骂我!还打我!”便指着远处太子妃。
阮雪音没去看太子妃,太子妃亦不出声。
“下雪了,外面冷,回屋里吧。我去办点事,就过来陪你玩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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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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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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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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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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