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去年不同处有三:
第一,瑜夫人纪晚苓没去茅舍;
第二,下午伴君骑马赏秋的不再是瑾夫人上官妧,而是珮夫人阮雪音;
第三,相国府的小公子、瑜夫人之弟、如今跟着薛战在屯骑营做副尉的纪齐来了。
从前不在朝为官,没有参加秋猎的由头;此番终于得偿所愿,年轻的副尉恨不得整日整日漫山骑狩,顺便一探相传经年的九色鹿。
没能得偿所愿。秋猎第三日,纪齐便领了随行护卫君上的活儿——
说来冠冕堂皇,个中缘故却荒唐,什么内情呢?
照理随行护驾的一向是沈疾,秋猎期间亦不例外。然顾淳风已经提前进入新婚燕尔状态,凡有机会,定要小尾巴似地跟——
如此,沈疾又要护君上又要照料淳风,公务私事缠在一起。顾星朗看不过,眼见两个人近旁眉来眼去也嫌烦,干脆由得他们,点了纪齐过来顶班。
说是由他们,却不能真的放此二人单独游山玩水,不成体统。遂依旧同行,而沈疾终于可以大半心思放淳风身上。
苦煞了纪齐。
淳风没羞臊,一路甜笑已是叫人胃泛酸水几欲呕;阮雪音不会骑马,说是伴君赏秋,其实是顾星朗手把手身贴身现场教学。
可怜纪齐十九岁少年一心来夕岭长见识练身手,平白无故领了差事还要受此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暴击。
还是两对鸳鸯。
苍天饶过谁。
他骑着马呆滞着死鱼眼跟在后面,内心毫无波澜。
涤砚也骑着马离他不远,见他神思不属兴致不高,咳一声道:
“小小纪大人,如此年纪护天子驾是多少人盼不来的荣光,您这副神色,叫旁人看了去可有的多嘴啊。”
小小纪大人。纪齐白眼欲翻。自他开始当差,满朝文武十个里九个同他这般称呼。纪平是小纪,他也只能是小小纪——
仿佛没毛病,却是怎么听怎么难受。
“多谢涤砚大人提醒。”自不能翻白眼,他敛色颔首,“今晨有些闹肚子,这会儿直想吐,失礼了。”
怪怪的。涤砚随侍顾星朗十几年,听弦外音功夫一流,此刻心下异样,倒也不露,只恭声道:
“那要不要请御医来给大人瞧瞧?还是微臣去光照朱华禀一声瑜夫人,替大人取些药来?”
“不必不必。”纪齐忙摆手,再是粗枝大叶也听得懂其中揶揄,或该说敲打,“我骑一会儿,骑一会儿就能好,骑马治病。”
阮雪音却觉得骑马加重病情。已经过去三个月,身子骨其实养回来了不少,要说病情,实在也没什么病情。
但学骑马叫人想生病。“我真的要旧病复发了。不学了。”
“胡说。骑马强身健体,不是你自己说要学骑射以备来日?”顾星朗坐在她身后,双手环于前握着她正拉了缰绳的两只手,
“手放松,拽这么紧吓着它。”
“我放松不了。”
“有我在,又摔不下去,怕什么。”
“我学不来这个,顾星朗。”她窃语,不怕人听见,“算了吧好不好,我没有马感。”
“笨死了。竞庭歌能与沈疾赛马,你连骑马散个步都学不会?”
“随你怎么说。我要下去了。”
“腰背挺直。”顾星朗全不理会,连拍带揉扶她腰肢,“说多少回了,坐正,手放松,膝盖和大腿内侧夹马肚子,它自己会走。”这般说着,又去捏她大腿内侧,
“用点劲。”
阮雪音被他一顿手脚闹得更坐不直,“我知道了。你别乱动了。”她往前稍挪,“你往后些。”
“后不了了。一匹马两个人,哪还有地方挪。”
“那你——”
“看前面别看地上。”
阮雪音一咬牙,几乎靠气声挤出来五个字:“你顶着我了!”
那边厢淳风和沈疾却是全心全意在赏秋,顺带讲傻话。
秋林斑斓,鸟鸣山幽,纪齐须保持与顾星朗距离,快了得追,慢了得等,这样时快时慢追了又等,也就无可避免要经过或者至少靠近顾淳风与沈疾两骑。
也就听到不少傻话。
第不知道多少回他终觉忍无可忍:
“哥,”遂驾一声上前到了沈疾身边,“你这么个有头有脸有威望的人,”又颇嫌弃瞥一眼淳风,“别这样了吧。再多听两句我真要闹肚子了。”
沈疾咳嗽一声,“你跑过来做什么,君上呢?赶紧跟住。出了差池便是瑜夫人也担待不了你!”
这般说着,驾一声便往前去。顾淳风怒目向纪齐:
“让你随行护驾啊跑我们这儿来捣什么乱?”
“护驾是我哥的差事啊小姐!你约会重要还是君上安危重要?”
顾淳风一心等着嫁人,自忖该持重些,收敛性子道:
“沈疾现下没空,所以找你来。”她一扬脸,“还不赶紧去?九哥让你护驾,最后还是沈疾随行,岂非你失职?”
纪齐心知有理,不得不策马去追,临走前不忘丢下一句:
“都说红颜祸水,你不怎么好看啊,怎也这么会祸害人?”
顾淳风气得好半晌没缓过劲。
酉时三刻,顾星朗与阮雪音回到秋水长天。
夕岭不是祁宫,秋水长天不是挽澜殿,自秋猎第一晚阮雪音便睡在这里,没声张,甚至很有些偷偷摸摸,也就没多少人知道。
纪晚苓坐在正厅等。
顾星朗进来,她刚要开口,旋即瞧见阮雪音跟在后面,稍露讶色,很快微笑:
“做了些你喜欢吃的送过来。”她向顾星朗,说的“你”,“不晓得珮夫人也在,来得不巧。”又望一眼偏厅,
“都摆好了,尝尝吧。”语毕福身,
“臣妾告退。”
实在难办,人家送了膳食来,自己告退,留给顾星朗和阮雪音吃。
“一起吧。”不说这句简直过不去。顾星朗和声。
纪晚苓看一眼阮雪音,“不妥。你们好好吃。”
阮雪音心知此刻该自己说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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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么个事。今日退,往后便都得着此类道了。
“瑜夫人辛苦。回头雪音也试着做些吃食,到时候邀大家来尝,还请一定赏脸。”
纪晚苓和顾星朗皆有些目瞪口呆。
以至于前者离开,两人坐下开始用膳,眼见阮雪音吃得风生水起,顾星朗似笑非笑:
“从前怎么不晓得你这般厉害。”
“我一直厉害。”阮雪音不看他,“蓬溪山十六年是白呆的么。”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阮雪音终抬眼,“好吃么?”略示意圆桌上纪晚苓送来那几碟。
顾星朗不明就里,“好吃。”
她放下筷子。
“啊,”他这才反应,“一般吧。”再咳,“一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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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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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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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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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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