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惜润随皇后连同大半后宫已经去了却非殿。阮雪音穿过重重高木往引凰台下,时近黄昏,兵马声渐弱,忽听高台上喊话如钟磬鸣。
仿佛只五六个字,却生了振聋发聩之效,盖因此一句声落,兵马杂音以闪电之势开始消退,渐渐只余嗡然,再慢归于沉寂。
阮雪音站在距离引凰台下约三里处,话声早已入耳,但她到这刻方反应。
那几个字是:
洛王首级在此。
话声是安王话声。
黄昏本寂,兵马嘈杂歇于浩荡宫城更显得万籁俱寂。
阮雪音停了步势,凝神细听,风过花叶,热闹或冷清都不过天际一抹薄云。
尘埃落定,了无生趣。费心费力供后人观瞻,此刻当下,闹剧而已。
到头了么。安王妃自却非殿出来一刻之忐忑再次升起。极淡的血腥气被盛夏黄昏渐凉的风同时带至鼻边。
她本不愿再往前去看宫墙外狼藉。
但安王妃人在何处呢。凤袍老者正于却非殿台阶上消磨一生中最后的光阴。安王站上了引凰台,终于要成为高高在上耀万物的红日。
她不知道她当年为何要毒害年轻的白君。就像她想不通东宫药园存在又消失的理由。
如果白君所言为真,那么安王妃确实不来自东宫药园。
是什么。说不出又放不掉的直觉。分明与老师有关。
她犹豫一瞬,抬步往宫墙边去,高而空被大树阴翳盖得如同暗室的引凰台赫然入眼。
安王拎着一只血淋淋人头赫然入眼。
安王妃赫然入眼。浅黛蓝衣衫翻飞如薄云边入夜前的天色,步步上阶梯,步步向安王去。
安王转了头看她,王妃走到他跟前。
却非殿老者消磨完了他的最后光阴么。阮雪音默默想,忽不想再看下去。
便在她转身欲离开一刻,画面忽止。
风止,万籁止,宫墙下四散而狼藉的兵马全都屏了息。
她下意识回头,但见引凰台上安王的脸完全扭曲,扭曲而如磐石僵硬,神色难以置信到忘了讶异。
画面太静,只有安王妃的浅黛蓝裙裾在轻轻翻飞。
安王该是说了句话。
有些距离,天色亦暗,以阮雪音目力仍然只能看到这个程度。
全不能读出唇形字音。
该是没得到回答,他一动不动死死盯着身前妇人。
两人太近,衣袂相接,看不清各自动作。
下一刻他倒了下去。
笔直后仰,阮雪音这才看见安王妃手里的东西。
已经染得鲜红,辨不清形状,与她握着那东西的素手相映,分外艳丽。
万籁俱寂中一声悠长“哈”音忽又自引凰台上传来。
是只信天翁,巨大如筝,快速滑翔过高台浓荫旋即没了踪影。
韵水居白国中部偏东,距海不远,信天翁正是海鸟。
相传这种鸟是海上不幸殒命的水手之亡灵化就,出海的人们绝不能杀信天翁,否则将有灭顶之灾。
又传信天翁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此鸟陆地出生,海上长大,长大后继续在海上生活五到十年,然后飞往陆地寻找此生伴侣,繁衍生息。
他们的后代会重复父母一生的轨迹,在陆地上出生后回到海上生活,直到若干年过去重返陆地,寻找那个唯一伴侣。
所以这是一只刚从海上来的信天翁么?
阮雪音望着鸟影不再只余浅黛蓝背影的空空高台,满腔起伏禁锢着双腿迈不动步。却非殿老者崩逝的消息还没传出,刚欲升起的红日骤然陨落,无人主持大局的皇宫便如一座空牢。
或远或近残兵铠甲下所有人皆震惊难言看着这一幕。
妇人保持那姿势一直没动。残霞光影落在她挽得极讲究的高贵发髻上。www.xiumb.com
半晌她转身,目光极渺,不知在望哪里。而阮雪音蓦然想起凤袍老者那句“归时见”,方觉得安王妃该是在望却非殿。
她心跳骤快,飞步往引凰台上跑。
为时晚矣。
妇人已经跪伏下去。
那把匕首入了她胸腔,因过分精准,鲜血汩汩而出,落在浅黛蓝裙裾上像入墨的朱砂。
阮雪音冲过去,蹲下一把捂住鲜血流淌处,手亦被染得殷红,“我还有话问你。”她这般说,又下意识往袖中腰际摸,无药可用,只有对方数日前所赠用以消解凤凰泣残毒的两瓶药浆。
“够了。”却听妇人静声,“我没这么快断气。”
阮雪音反应一瞬方明白她是说时间够了,不敢废话,开口疾声:
“王妃与家师是旧识?与苍梧相国府上官夫人也是?竞庭歌是谁的孩子,我呢?”
妇人的脸在迅速发白,自是失血过快所致,“你果然不是竞姑娘。”
已经不重要,根本也没想再瞒。“东宫药园是怎么烧的,崟太子阮佶失智也是你们对不对?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你们又是谁?”
妇人轻摇头,脸色与嘴唇尽白,“我不知道。”
“还请王妃实言相告!”
“我姓程。”妇人自顾自开始说,“五岁进韵水王家为养女,十岁随祖父入宫认识了当今君上,此后七年以慢毒徐徐养之,直至他十七岁病发。”
阮雪音又反应了一瞬方明白是哪个程。她说不出话。
“程家到了我这一代,只有两个女儿。我还有一个妹妹,三岁便被送走了,此后音信全无。我也是这些年才慢慢在猜,她该是进了东宫药园。”
阮雪音只觉得一颗心提起来,
“是哪一位。”
安王妃再摇了头,“我都不知道她改了什么名字。总归不会姓程。”
所有线绳在脑中交缠,阮雪音全力冷静方从云云细节里挑出来一味四姝斩。
“名呢?”对方脸色愈发白,眼皮也开始耷拉,“令妹名什么?或者乳名?”
“我们程家此代,女儿从中间字楚,她名荻。”
荻。
荻桐。加入荻桐为毒,除却荻桐为药。
四姝斩四种药植真的来自人名。
“但您有猜测对不对。”她提着一口气往下说,“您猜是家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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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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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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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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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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