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心乍起,她将之浇灭。这种时候作此想,危险也就不远了。世事如此,老师说的。
午饭在一间精巧食肆。地方不大,却讲究,桌椅上皆五光十色铺着流苏织锦。每案必摆鲜花,明明没用什么插瓶技巧,却好看得紧,束束如巧匠手作。
“也是你的地方?”
“见笑了。为美人护行,必得极尽周全,自己的地方,多少放心些。”
“赌坊,茶楼,食肆,”以及钱庄银号?彼时同顾星朗聊起过。“如此规模,至少十年功吧。”
“白国比较多。崟次之。祁国的主要在南部。蔚最少。”
倒坦诚。“怕是包下了青川一半食宿玩乐。”
“一般。那小子的也不少。”
顾星朗?她待要再问,显然对方不想再答。执壶倒酒连饮两盏,开始香喷喷吃菜。
处处可见凤纹图样。阮雪音一边吃,举目望窗景。入白国数日,走了两城,她早有观感。就连上官宴这家食肆,大门牌匾四角也有凤纹装饰。
“凤纹不是国君才可用么?”
就像其余三国,除国君无人敢用龙纹。
“国风不同。白国的路子,是将皇权以此种方式深植民间。完全两套思路。”
“此域拜凤自兆国始,至今未改。而在其余三国,凤早已成了女子表征。”
上官宴饮酒不止,随口接:“你怎知多年后这里不会诞生一位女君?君为凤,女亦为凤,两样都不耽误,完美。自古规则改,不都是从这些事开始的?”
“你也这么想?”阮雪音来了兴致。便是顾星朗都说她疯魔。
上官宴眨眼,“哪一件?”
他是信口说的。阮雪音了然,仍觉高兴。
“这里离曲京还有多远?”
“已经在城外了。”他执壶半空中,再斟,“待会儿直接回家午睡,睡醒带你好好逛。”
狡兔不过三窟,此人在青川,怕是有百窟。
“我会直接去安王府。”
上官宴挑一挑眉。“行。一个时辰够么?我让人车在涯石巷等你。”
涯石巷是安王府正门以东的一条小巷。阮雪音经过时方反应,上官宴其人不仅浪荡青川,看样子,对这些重要城镇的地形布局亦谙熟。
“你要直接告诉他你是谁么?”
临下车,他闲歪在车座上忽问,似笑非笑。
阮雪音没答。
而安王没问她是谁。
“曲京距海更近,气候更湿润,姑娘是否觉得,比在临自呆着更舒服些?”
安王府花园,八角亭中,此为会面第一句。
说话的是安王妃。
好有分量的开场白。阮雪音不动声色,“的确。”
“先生的意思,本王已听我那堂侄说了。”对座男子开口,方脸吊梢眼,观之近五旬,正是安王。
开门见山。王妃知她从临自来,那么此时安王口中堂侄,便只能是洛王。
“王爷以为如何。”阮雪音静声。
“先生却不问,他为何将此事告诉了本王?”
“庭歌已经明确表示要襄助洛王殿下,也就站在了安王您的对面。洛王将此事告诉您,无非是防我两头使诈,从中获益。顺道看看,您会否因此杀我。”
安王抚掌,“竞先生冰雪,不负盛名。”他笑饮茶,缓声道:
“实不相瞒,昨夜接信得知此事,本王初以为是他用计。年轻人嘛,沉不住气。陛下凤体一日不如一日,继承之事又迟迟无定,他一等再等,日子长了,自然等不住。”
“安王却等得住。”
“我们白国有句老话,是江上渔民说的:淹死折腾的,活着老实的。端献太子早夭,陛下再无子嗣堪予大宝,非他即我,早晚的事。”
“所以安王您不折腾,等着洛王殿下先折腾出问题,再出手破之。”
“他手下人多势大,本王优势,不过经年积攒的些许声望。庙堂之争,最后还是讲各人势力,这不也是先生属意他的缘由?”
“有传韵水城内外一半禁军都已经入了洛王帐下,几日前庭歌曾当面问令狐邈,他没否认。”眼见洛王妃依旧气定神闲在桌边煮茶,阮雪音顿了顿,继续道:
“王爷是在等他动手?”
安王一笑,“先生认为他会动手?”
“诚如王爷所言,非你即他。除非洛王确认陛下要将君位予你,否则没有动手的必要。他是在为白君宾天那日做准备。”
“先生果然不是真的要帮洛王。”
阮雪音一怔。“王爷睿智,话术亦强。”
安王再笑,“方才说了,出色的年轻人们有个通病,沉不住气。这些年看下来,仿佛只祁国那位少年君主例外。”他举目望园中景致,盛夏斑斓,诗画意境,
“最近听了鸣銮殿上那场后庭大戏,珮夫人也不错。”
阮雪音有些汗颜。
而安王之能,仅凭此刻观感,甚至在白君之上。
“竞先生,”却听他继续,“本王自幼爱诗文,平生所向,不过留名文史。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些个民意呼声,并非本王有心经营。”
“王爷是在说,您无心君位。”
“有趣就有趣在,圣人说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实在精辟。本王到了这个年纪突然了悟,才为下,能为中,德方为上。诗文才学一类,归根到底是些供夸耀、供扬名的身外物,能如红日般不作为而照万物,真境界也。”
“君位如红日。”
安王点头,“可惜啊,你们年轻人虽然相斗,却也相惜,合纵之势当前,先生毫不犹豫选了我那正当盛年的堂侄。”
安王妃起身出亭,顷刻回来,手中托盘上三盏剔透小碗。
该是冰酪。一人一碗。安王捧碗起匙,小口开始吃,半晌问:
“此也是蔚君意思吧?关涉时局,先生总不会一意孤行。”
“这冰酪放热了不好吃,”却听安王妃道,“王爷不若待竞姑娘吃完再叙。”
竞庭歌不喜欢吃冰酪,嫌冰。虽鲜有人知道她这些好恶,稳妥起见,还是须扮得像些。
“王妃美意,庭歌心领。太冰了,我不大吃。”
是想吃的。她望着面前白花花甜碗暗叹。
“先生可知,陛下为何不愿传位于我或者我那堂侄?”方才问被就此切断,阮雪音并不打算接,安王亦不在意,转了话头又问。
“据说陛下爱重端献太子,一直盼着,还能将君位留给自己的骨肉。”
“往好听了说是这样。”安王笑,“往实在了说,不过就是不想段家正统落于旁支。”
一个堂弟,一个侄儿,都不是嫡系。
“先生你经过蔚国此朝四王夺嫡战,应当明白,任何一个庞大宗族可能存在的内部矛盾之激烈,有时候远胜外部。”
“但自古皇族,稳定国本为第一要义。白君陛下如今已经没得选,您与洛王,总要定其一。”
“是啊。”安王长叹,似乎感怀,半晌问:
“所以本王才问你,可知他为何郁结至今,迟迟交不出手中权杖。”
他刚言宗族内部矛盾,显然是些隐晦之事。阮雪音不知。
“洛王拿下了禁军一半人马,这是真的。”安王继续,“前些日子润儿回来了,”
话头忽转,阮雪音心下一跳。
“先生又知不知道,除润儿以外,我那其他几个侄女分别嫁给了谁?”
m.χIùmЬ.Cǒ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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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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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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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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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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