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位之下,玉阶前方,人越来越多。大部分臣工各在东西列,杜晟、肖子怀、郭培三人错落于中央靠后,而靠前的——
东有纪晚苓,偏中上官妧。
西有阮雪音,偏中段惜润。
“寻常问话,只因那香露是你在使,有什么说什么,不必紧张。”顾星朗开口,今日全程难得温和。
段惜润忙答应,将上官妧何时、如何送的香露细细说了,又将从那之后至今用香的时间、场合都述一遍。
没什么疑点。要依先前双方对话,结论为阮雪音身体不好、上官妧无心之失,也能圆恰。
但来自折雪殿的木箱已经放在了殿中央。
棕木深浅并不均匀,色浅部分清晰可见花线,沉沉漾漾散着幽香,顺初夏热气并午后风有一丝没一丝钻入众人鼻息。
似乎还有些旁的气味。混杂其间,说不上来。
君令下,木箱开,杂乱排列却占据了箱内所有空间的瓶瓶罐罐赫然入眼。
没人敢冒然发问,只能等顾星朗。
“这些是什么?”他问。
“回君上,”她答,“是臣妾从蓬溪山带来的物件。”
“一箱子瓶瓶罐罐。”
“是。”
“里面装的什么?”
“药。也有毒。”
比先前更寂。竟未起喧哗。
偌大鸣銮殿上仿佛只剩顾星朗和阮雪音两个人。
两个心知肚明却不得不一句句来回的对词人。
“后庭嫔御私用药,甚至藏了毒,你可知何罪。”
阮雪音骤然跪下,
“轻者贬位分,重者冷宫幽闭,再重者,视结果定,可入天牢,可判死罪。”
自然到不了天牢死罪的地步。因为没人伤,更没人死,此局于她,不算死局。
确实像竞庭歌干的。
“知道规矩,依然以身试法。”顾星朗继续。
“君上明鉴。臣妾自幼入山求学,老师为谋亦为医。草药之类瓶瓶罐罐,跟书册典籍一样,对臣妾来说,不过日常相伴之物。臣妾下山入宫,自要带上一应行头,折雪殿内架上那些书册,君上都是看过的,也为臣妾随身行装。”
合殿静默。
“诸卿以为如何。”他凝着面色,举眸望满朝乌纱。
无人应。杜晟半晌开口:
“启禀君上,满箱药瓶,无论夫人有否使用,自己用,又或,”他难得不连贯,“又或给他人用,按大祁律例、后庭法度,都当问罪。”
朝臣疑忌的珮夫人,常伴君侧的珮夫人,身负秘术惑君上、奇药避孕喜谣言的珮夫人,此时不负众望与一整箱药毒同时出现在鸣銮殿上。
私藏药毒,罪不至死,但关联一个多月来所有传闻说法,那些瓶中物尚未经查证,所谓谣言却已经被眼前场面坐实了大半。xiumb.com
“无论诸位大人怀疑什么,”阮雪音淡声,叩拜,“雪音心中无愧,经得起查。”
顾星朗坐得高,坐得远,看着她跪伏在冰凉地面,裙纱如湖水。
“肖子怀。”
“臣在。”
“你没话么。”
“回君上,满箱瓶瓶罐罐,自然要一一盘查。目前看来,只是藏药,有没有私用,有待证实。在那之前,臣不敢妄议论罪。”
“郭培。”
“回君上,臣与肖大人所想一致。”
顾星朗点头,“今日不退朝,要殿上等说法的是你们。此刻人在,人证在,物证也有,要继续么?”
言下意,所谓一一盘查,是否要殿上进行。
“臣不敢。”满殿起声势。
郭培再道:“一切凭君上做主。”
“那就殿上查。”顾星朗冷声,语意忽戾,“今日兴师动众,后庭登朝堂,鸣銮殿上行审讯,一群七尺男儿举国之智声伐一位后宫夫人。”他嘴角微挑,
“大祁的颜面,此刻怕是已经丢到了全青川。你们没所谓,朕又有什么所谓。”
“君上息怒。”
东西两列,满地乌纱跪伏,都不及她裙纱散落如湖水冰凉。
“涤砚。”
“微臣在。”
“将太医局的人再全部传上殿。”
“是。”
“张玄几。”
“臣在。”
“你先开始。箱子里的东西,一一盘查。”
“是。”
“肖子怀郭培。”
“臣在。”
“各传你们的人一名上殿,协助查证,该为每个药瓶标记,该留证以防过了此刻再生变数,公事公办,让所有人看着。”
“是。”
一时殿中喧嚣,人来人往,张玄几至沉香木箱前俯身,开始一瓶瓶启塞,倒出内里药丸或粉末于掌心锦帕上分辨。
“有那么几瓶粉末或膏体,肌肤接触恐生不妥。”阮雪音听得身后瓷瓶起落敲击朽木,缓声道:
“请君上允臣妾从旁提醒,以免误伤。还有一些为本门绝学,张大人不一定识得,臣妾愿稍作说明。虚实真伪,各局各司都可留样作二次查证。”
她抬头,静望顾星朗,
“因着师承渊源,某些御医们可能不认识的药,瑾夫人恐怕都认识。由瑾夫人与我一同协助排查,想来最显公允。还请君上恩准。”
字字在理,句句到点。自然准了。
一时间太医局众医至,御史司审刑院的人手至,阮雪音和上官妧一东一西开口,或解说,或答疑,或讨论,场面热闹,更多是诡异——
一场以断案为由头的,后宫夫人与皇室医者的杏林论会。
顾星朗微眯眼看着此间盛景,忽然完全相信了二十一年前东宫药园留下的破镜碎片。
几乎下意识,他扬起余光去看纪桓的脸。
对方依旧掷视线于地面,连站立姿态都未曾变。
晚苓的站姿也没变。
更远处,纪平亦然。
所谓家风传世。百年,足以传世。
午时已过,满殿臣工久站而饥肠辘辘。然君上不言饿不用膳,无人敢露难色。终于,张玄几自人群中迈步而出,
“启禀君上,箱内一应药丸粉末膏体,臣等皆已探查过,无法当场确认、只能凭两位夫人口述解释的,总共六样。”
“说结果。”
“是。据目前所知,无有,”他忽咳,“无有与邀宠之术相关的证物。”
邀宠之术。媚惑君上的秘术。
六月骄阳还洒在殿门前空地上。
殿中却显得阴鸷。
“避喜之说呢?”
“回君上,”张玄几语声更沉,“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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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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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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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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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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