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畔一番搅局,自是不欢而散。柴一诺独抱了御瓶出宫,纪晚苓往挽澜殿,沈疾护送顾淳风回灵华殿,眼看快到大门口,终忍不住发声。
时值五月,芍药竞放,黄白红紫,满园鲜芳。顾淳风自摇着一支粉白色大朵颠儿颠儿走,闻言也不看他,东张西望随口应:
“什么话?”
沈疾清咳一声,“老死不相往来。是不是又能说话。”
顾淳风继续摇晃那支芍药,柔细繁复花瓣在空中颤巍巍。沈疾悄无声瞧着,很怕她再摇几下,满枝柔瓣便会纷扬扬落一地。
“实话而已,有什么不能说的?她那个时候,怨天怨地怨九哥,连带着柴一诺也一并怨了。”
她停步,沈疾赶紧也停步。
“你别停啊。”顾淳风撇嘴,“我这等你呢。上来。”
沈疾眨眼,四下看了看,犹豫上前,“殿下,不合规矩。”
顾淳风瞪眼,“站一块儿说个话又和规矩杠上了。方才在箭亭——”
“臣那是,”沈疾忙接口,生怕她将后面的动作说出来,“指导殿下练箭,不一样的。”
“什么话都让你说完了。”顾淳风默翻白眼,“我是想问你,”再次压低声量,
“传闻当初,大部队撤离,最后扫尾的该是柴一诺。那么五月初四带小队人马过峡谷道的,原本也该是柴一诺。”她声量更低,难得紧张,“真的?”
沈疾正色敛声。半晌:
“臣并不在场,没法回答。”
“知道你不在场。”顾淳风再白眼,“但这些事情前因后果,他们回来,总都报备过?我记得那时候父君问话,老让九哥一块儿去听,你常年跟着九哥,多少清楚?三哥在封亭关出事,自那之后,宫里兵荒马乱了好几年,”
定宗再崩,顾星朗少年即位,紧接着流言四起。是这个兵荒马乱。
沈疾心下咯噔,下意识抬眼看她。
定宗,阿姌,大花香水兰。
顾淳风面上却无波澜,只长沉一口气,摇晃芍药的手垂下来,琇書網
“九哥受流言纷扰,人人对封亭关的事噤若寒蝉。我是信九哥的,却也不敢吭声,更不敢多问。”
飞鸟一声啼,落在近旁一棵高大白千层顶。白千层全年多花期,白茫茫穗状花绽了满树,便如堆砌的雪。
封亭关那日,也是一个雪日。
五月雪日。
“殿下做得很对。”沈疾沉声,“真真假假,自有云开月明时。各种有的没的说法,在真相出水面之前,只会为流言加码,没有讨论的必要。”
“但柴一诺这个应该真的吧。所以纪晚苓怨了他许多年。”顾淳风撇嘴,“柴一诺也是无辜。行军作战安排,自有将领们共议、三哥决策,就算阴差阳错致使最后遇伏的是三哥,”
她一顿,目色也沉,
“身为顾家人,自然希望三哥平安归来。但柴一诺就该死么?她因此怨怪柴一诺,不就是想说,原本遇伏的应该是他——”
“殿下。”
“莫名其妙。”她就此打住,抬手,细端详手中芍药,“封亭关的仗打得莫名其妙,后面的事更莫名其妙,偏偏阴魂不散,一直追命到如今。”
追命到如今。沈疾约莫明白她意思。去年追了上官姌的命。
还有命要追么?一言难尽的封亭关之役,就像个诅咒。
“芍药可真好看啊。”她喃喃,“这般饱满的大朵儿,这般圆满,偏要叫将离。”
沈疾怔了怔,“啊?”
“芍药又叫将离,也是近来开花我才知道,嫂嫂说的。”她把着那细枝,轻轻再摇,三两片粉白柔瓣终簌簌落下来。
“那殿下,”他结巴,“还让臣摘。”
顾淳风莫名,“你一个大男人,就跟在旁边,难道要我自己摘?”方才经过芍药圃,她瞧手中这朵极美,便叫他摘了来。
“殿下,”沈疾再咳,“这花还给臣吧。”伸手就要去拿。
“干嘛?”顾淳风下意识一护。她的花,还什么还?
沈疾颇尴尬,半晌憋出一句:
“意头不好。”
淳风眨眼片刻,忽反应,双颊骤红。
“拿去拿去。”她手一伸,将花递到他跟前,又撇开脸望别处,嘴里叨叨:
“一朵花而已,矫情死了。”
沈疾面庞也红,但因肤色偏黑,看上去便成了猪肝色。
阿忆候在不远处,甚觉不忍直视,又恐被宫人们瞧见乱嚼舌根,赶紧上去,胡诌几句晚膳时辰快到,巴巴扶了淳风离开。
沈疾接了那支粉白大芍药,留也不是扔也不是。细杆上还有顾淳风掌心余温。
呆滞半刻,终迈步,就这么颇滑稽地往挽澜殿去。
一个高大武将,拿着支粉花,走得稳重,面上更稳重。往来宫人瞧见,暗打量,却也只敢窃笑,不敢置评。
阮雪音远远看到沈疾时,便是这幅诡异画面。
“珮夫人。”
“沈大人。”阮雪音点头,看一眼他手上花枝,“这是要回挽澜殿?”
带着一支新鲜芍药。她颇觉异样。
给顾星朗?
她不寒而栗。
“是。”沈疾答,隐约觉得对方视线正落在自己右手,有些无措,“那个,下午带淳风殿下去箭亭练射,才刚送了殿下回去。”
他忙于解释,拿着芍药那只手下意识起落,粉白花瓣颤巍巍。
阮雪音怔一瞬,旋即恍然,再看那支芍药眼里也多了三分笑,“但花没送出去?”
“夫,夫人。”
沈疾寡言,却并非不会说话,更不会结巴。
自然是心下正起伏,不便亦不愿同旁人交待。
“去吧。”阮雪音也不勉强,说完这句,便要离开。
“回夫人,”却听他再开口。
阮雪音停了步势。
“殿下方才说,芍药别名将离。臣觉得意头不好。”
所以没送出去?还是淳风因此没收?
阮雪音好笑,点头道:
“是有这个别名。但芍药也有好意头。尤其,”
尤其适合相悦的男女互赠。
没法儿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她改了话术,
“《诗经》中有一首《溱洧》,讲的是春来水涣涣,溱、洧两河边游人如织,少女邀少年一同去赏春水,少年答自己已经赏过了,少女说你就陪我再去看看嘛。少年于是相伴,两人在河边嬉戏打闹,临别时赠一支芍药定约,便是这句: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注)”
沈疾敛首静听,似在消化。
阮雪音再微笑:“所以芍药也叫多情花,因为古有被作为信物相赠的传统。至于将离这个名字,我一直觉得,是指它花期短,又恰在春夏之交。”
她凝神看他手中大朵儿,
“谷雨看牡丹,立夏观芍药。芍药盛开,只在五月,夏季始至,春天将离。民间因故,称其五月花神。”
细杆被手掌温度烘得有些发了软。就着握势垂向地面那些花瓣,也不如刚摘下来时精神,兀自在柔和日色中蔫儿蔫儿散着香。
“臣明白了。多谢夫人。”
日色更柔。
黄昏已至。
灵华殿宫人们正往来备晚膳。一名小婢疾步从外间回来,眼看便要进大门,忽停,扬声道:
“你们谁摘了这么一大捧芍药放门口啊?也不拿进去,久不沾水再都败了,白瞎了这么好看的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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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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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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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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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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