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议论,处理不当,便会蔓延至民间,成为举国朝野之话题。”纪晚苓继续,依旧端和,“你已经是话题了。那些议论,无宠时在暗,专宠后在明。而自古专宠无善名,如今情势,对你对君上都不好。”
“是纪相监国期间,有事发生?”否则这个时间——
不早不晚,偏赶在他们回宫第一日。
“声音一直有。”纪晚苓答,避开关于其父之问,“时日长了,叠加累积,自然震耳。这个道理,珮夫人明慧,该比谁都清楚。”她顿了顿,
“我也不瞒你,方才在挽澜殿,类似的话,我亦同君上说了。瑾夫人若有错处,合该受罚受冷待。但珍夫人无辜,大祁与白国一向交好,这样下去,没法儿交代。”
说了上官妧又说了段惜润。唯独没说她自己。“瑜夫人今夜,是要给我建议,还是问我讨对策。”
“只有一种对策。”纪晚苓坦然,“所以无需我建议,珮夫人自会判断。”
阮雪音默然。
“君上并非不顾大局之人,他如今坚持,多是因着你坚持。”纪晚苓再道,“珮夫人若能放下一己执念,劝君上以大局为重,你开口,他放心,问题得解。”
又半晌静默。
“若我开不了这个口呢。”
纪晚苓怔了怔,似没料到对方会直接拒绝,“珮夫人对君上,可是真心相待?”
这个问题没必要对旁人表心迹。阮雪音不答。
“长公主殿下言珮夫人对君上一片情深,我此刻,才敢与你开门见山。”
看来亦有顾淳月授意。
“他是国君,需对国家对臣民负责。你若真心待他,自然为他着想,也就愿意为他稍作牺牲。”再顿,“也算不得什么牺牲。自古入宫为嫔御,都是共侍君主。国君雨露均沾,不仅为皇室传统,更关乎朝堂外交。”
这些都是千百年规则构建的图景。阮雪音心答。如果世间道理从来就是一夫一妻,从君主到万民皆遵循,就不会有四海诸国送嫁贵女之传统,君主家事,也不至于与时局外交关联至此。
当然是异想天开。这番话讲出来与纪晚苓听,以她所受教养,以纪桓德行,也未必认同。因为联姻本身,在很多情况下并非道理,而是手段。琇書網
“我是祁人。”纪晚苓轻叹,“我所接受的教养,如今所站的位置,让我不得不对你讲出这番话,如果叫你不舒服,抱歉。但我还是要多劝你一句,今日不让,迟早要让,他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必须对时局妥协。”
除非时局大改。阮雪音蓦然想。时局改同时规则易,此题或可解。
“我从来没问过你,”她抬眼,认真看纪晚苓,“有朝一日封亭关真相大白,”或者根本也无须等到那日,“你做何打算。”
此一问模棱两可。但纪晚苓完全听懂了。
“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她答,“也要看他怎么打算。问题症结在于,珮夫人,我们几个都已经入宫,这件事是不可逆的。而作为国君,他有权选择任何人。”
“如果今日在位的是战封太子,”此一句说得轻,阮雪音默观对方神色,确定可以继续,“你也会认同并践行此理,劝他雨露均沾么?”并非挑衅,她真的想知道。
“会。从定宗陛下赐婚那日起,我便明确自己的位置,也就开始做与那个位置相匹配的一切准备。”
自然包括与一整个后庭分享心上人。
“不会难过么?”
纪晚苓一怔好半晌。
“也许有过。也许从来没有。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太子。”自然指顾星磊,“我知道他的前路。我想要常伴他身侧,也就知道了我的前路。一条已知方向且愿意跋涉的路,还有什么好难过呢?”
她从来就在规则之中。阮雪音了然。认同并依规则行事,所以走得顺走得好,且内心不别扭。
一种好活法。许多最后站到高处的人,都是这么活下来的。
顾星朗也在规则之中。是自己不在,拖了他下水。
“我一直觉得,”仿佛半指戳动过往那扇窗,纪晚苓没有停,“星朗和磊哥哥是都堪为国君的。”
是这么叫的。阮雪音头回听。这些皇室高门儿女间的少时互称。
“磊哥哥自然千般好,星朗也有他无人能及之长。且在分寸方面,他其实比磊哥哥更懂得拿捏。因为他审慎,心思更沉。”春日衣衫薄,那滢然生彩的碧玉镯就伏在白皙左手腕上,她低头去抚。
这般议论当今君上和已故太子高下,其实不妥,尤其与纪晚苓一贯做派相悖。但许是因为改了称谓,也便暂且略过了身份?她不及多想,望向对方腕上玉镯下意识问:
“但你还是一心在战封太子身上,从来没考虑过他。”
纪晚苓似意外,半刻抬眸,“你要听实话?”
淳风所述少年时种种接连跃入脑海,阮雪音用眼神点头。
“平心而论,我同星朗在一处的时间要多得多。时间多,相处多,感受到的情谊多少自然不同。赐婚之后三日,他称病停了功课,父亲不必入宫授课,我也没见到他。但我全都明白。”
这番话没有解答问题,阮雪音蹙眉。
“不是从来没考虑过。”她继续道,“但婚旨下来,我与磊哥哥互相确认心意,自那之后,再没考虑过。”仿佛大梦初醒,她收了语势,
“本是同珮夫人言后宫事,说多了。君上少年登基,走到今日,很不容易。我一度糊涂,伤了他的心,幸而你入宫,解了此间嫌隙。莫说他,我对你同样感激。今后,便一起陪他应对风雨吧。”仿佛仍觉不放心,她思忖片刻补充,
“方才针对朝堂时局之言,望珮夫人细考量。你在后庭不让步,便只能是君上在前朝让步。甚至可能让步都解决不了问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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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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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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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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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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