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蓬溪山,多云天和阴天的界限其实不分明。崟国全境,山林水汽充足,北境这片尤甚,以至于终年云霭。故而所谓多云天,不过是云层比平日更厚更低些。
低得直接流动在屋前。
顾星朗和阮雪音看星星到半夜,都起得晚。顾星朗相对早些,到阮雪音出房门时已入巳时,空气如常清新,在不见日头的天色下散着水汽微凉。
不像仲春。倒像早秋。
她径直去厨房,炉灶已冷,一盏小笼却有余温。她揭开盖子,里面两只八宝金糕。晚睡晚起,饥肠辘辘,她手脚飞快生火加热吃了,便算解决完早饭。
山林清寂,屋舍也清寂,出得厨房,隐约听见有棋子落盘声。
沉而响,该是象棋。
她循声往大屋去,见室内已经收拾停当,一应软垫床具皆归在西侧窗下。书几被重新搬到了中央,竞庭歌与顾星朗相对而坐,正在举子落子,慕容峋盘坐中间侧观战。
“大清早的,怎么下起棋来了?”阮雪音走近,又四望,“老师呢?”
“还早啊。”顾星朗反问,并不抬头,摩挲手中红车,看半刻,来了个大挪移。
很认真嘛。她暗挑眉,再近,看了一眼盘面。
“我们起来时,就没瞧见惢姬大人。”慕容峋答,指了指竞庭歌,“她说可能是出门散步或者采药了。”
也可能是去改进山线路。阮雪音心道。
“外间空气甚好,你们不要出去走走吗?”
无人应她。连顾星朗也不吱声。她再挑眉,复垂眼帘去看盘上局势,确实胶着,无怪这二人全神贯注。
她颇无奈,收回视线。又觉不对,放眼再去看棋盘。
这个局。
她盯着黑红二阵半晌沉默,动了动眉心。
“眼熟吧?”却听竞庭歌终于开口,不止开口,她抬头看她,“你们俩经常弈棋吗?是他在用你的路数,还是你们本来就一个路数?”
顾星朗闻言,也抬眼,看向竞庭歌。
“这个局啊。”竞庭歌转了视线,回看顾星朗,“我和她也下成过这样。就在我下山入苍梧之前,我们俩在蓬溪山的最后一局棋。”又去看盘面,若有所思,“完全一样吗?”复看阮雪音,“一样还是类似?我有点记不清了。”
阮雪音也记不太清了,所以才盯了良久。
但确乎是像的。
“差别只在,”竞庭歌继续道,依然望着阮雪音,“我以为你吃子已经够慢了。他比你还慢。但慢成这样,”再转头看双方手侧叠起的黑红棋。
“慢成这样,到此刻依然吃了你不少子,且一旦开吃,便是连吃。”阮雪音接上,语声淡淡,“所以我跟你说,这种力求结果只论输赢的游戏,不在快慢,算得远不如算得准。”
“瞧瞧,又端师姐架子来训我了。”竞庭歌嗤笑,不置可否,“只论输赢的游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总归谁先将军谁胜。两方都很有办法的时候,比的就是速度。差一步都是败。师姐夫,”她巧笑,微朝后仰细观棋盘,仿佛距离越远越易洞察,
“你太重美感了。布棋的美感,走棋的节奏感,过分的大局观。排兵布阵封我的路,确实招招奏效,但死水才会被封得自我瓦解,活水总能另辟蹊径。”
“所以这盘棋下成了这样。”顾星朗回,也笑,“所以我和你师姐下棋,很难推进,两个人都在排子留子,都想锁对方的路。比同你更难。但也因此,她和我注定要站在一边,因为打不起来。”
太像双关。阮雪音切断:“你们这也几乎是死局了。算了吧。”
“岂能算了。”竞庭歌挑眉,“好不容易同智名满天下的祁君陛下对一局,无论如何得分出胜负。”
“我也作此想。”顾星朗附和,“不是说此局颇似六年前你们俩的蓬溪山最后棋局?”他抬头,朝阮雪音眨眼,“看样子当时残局没有被留下来。便由我替你下完。”
“世上残局死局千万,很多都是解不出来的。”
有人回应,却不是阮雪音,不是此间围绕棋盘四人中的任何一位。
几个年轻人相继站起来。
惢姬一身淡青衣袍立在大屋门口。
“老师回来了。”
惢姬颔首,算是对顾星朗慕容峋见礼,“蔽舍简陋,昨夜委屈二位君上了。你们此来既都有问,”一顿,正色,“此时可问。”
两人皆未马上作答。半刻安静,顾星朗开口,“我先来吧。”
阮雪音和竞庭歌对视一眼,后者一拉慕容峋衣袖,三人齐出了大屋。阮雪音走在最后,默默看了顾星朗一眼,将门带上。
顾星朗还立在棋盘边。
惢姬缓步过去,至方才竞庭歌座位旁,“草民僭越,可否请君上就着此盘此案对坐?”wWW.ΧìǔΜЬ.CǒΜ
“自然好。”顾星朗答得果断,且温然,“老师不怪晚辈唐突便好。”
一盘胶着棋局,两人对坐,顾星朗正欲提问,惢姬先于他开了口:
“君上认为,弈棋之道,精要为何?”
顾星朗思忖一瞬,“断势。”
惢姬点头,“草民所见与君上一样。可惜这世上很多人不谙此理,他们以为,对弈的关键只在于算。谁算得远,算得全,将所有可能性提前十步甚至几十步算到,谁便有可能拿下终局。在这个过程里,对势的判断很可能已经偏了。所以才会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老师所言极是。”顾星朗答,“小雪下棋,也重断势。所以迄今为止我同她对弈,只分出过一次胜负。”
“是君上输了。”
顾星朗一愣,“老师盛名确无半分虚传。”
惢姬嘴角微牵了牵,算是笑了?太不熟,他不确定。
“君上让她的吧。”
顾星朗微笑:“是。同枕边人弈棋,输赢没所谓。她高兴就好。”
“君上如此看重小雪。”惢姬道,“草民没有想到。”
“老师没有想到吗?”顾星朗反问,笑意温然。
“以小雪的身份能耐,君上该当忌惮。比对您的其他几位夫人更甚。”
“老师有此预判,却还是派给她艰巨任务,让她千里来霁都与我谈条件,进寂照阁,观河洛图。”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青川旧史更新,第三百四十四章 劝君惜取少年时(十六)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