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之声忽起,利而带了几分婉媚,颇似山鸟啼鸣。
顾星朗蹙眉,闲聊半个下午总算进了正题,刚到紧要关头。
这个竞庭歌,也不知直觉强还是运气好。
如此想着,回过身去,便见两个姑娘前后行来,颇有些灰头土脸之意,袖口裙裾皆沾了尘。
慕容峋也回身,也蹙眉,“园子里活儿很多么?怎么弄得这般脏兮兮?”
自然是对竞庭歌。
阮雪音旁观他竟真有些嫌弃意思,颇意外,心道顾星朗有轻微洁癖她是知道的,看样子慕容峋也有?
这些个皇室子弟,她暗摇头,平日里不觉得,一朝出了宫,金尊玉贵之症一个比一个严重。
竞庭歌不理慕容峋嫌弃,接上方才话茬向阮雪音:
“所以我说啊,不过如此。点了灯,专了宠,置后宫佳丽于不顾,到头来还是不信你。不仅自己不信,还要撺掇得旁人也起疑。这般好心带他们入山,开蓬溪山先例,人家半分感激也没有,正张罗着怎么防范对付咱们呢。”
顾星朗淡笑,且笑且摇头,身后山峦云霭皆为幕布,他一身白衣在景前,越发显得月明风清,
“竞先生这副口才,当真说不过。”又去看慕容峋,“不过随口玩笑,经此一剖析,我是再不敢胡乱打趣了。”这般说着,朝两个姑娘抬手一揖,
“二位破例带我们上山拜见老师,荣幸之至,感激不尽。方才失言,还望海涵。”
竞庭歌一嗤,再次转脸向阮雪音,“所以我说你这夫君厉害呢。瞧瞧,拿姑娘这般有办法,能屈能伸,满口抹蜜。他不为国君,谁为国君?”
拿姑娘有办法。顾星朗眉心一挑。晚苓也这么说过。张口圆场面而已,他暗忖,这就叫有办法了?
阮雪音懒待理她阴阳怪气,看一眼崖边两人所站之处,淡淡回:
“你这会儿不是应该更关心,两位君上站的那个位置?”
竞庭歌一愣,再看,秀眉显著挑起,“谁让你们站那儿的?都下来,现在马上。”
慕容峋与顾星朗面面相觑,赶紧低头看脚下,只是一块黑石,大而平坦而光洁,旁边黑松形貌绝佳,整体意境甚好,故而两人行至此,才都觉合意,信步上来赏山景。
“这地方是她坐着弹琴的。”眼见两人还愣在当场,阮雪音再道,“我都不敢坐,从来只呆在边上黑松下。你们还是赶紧下来。”
巨石上二人如梦方醒,皆有些尴尬,双双负手抬脚。待走近,竞庭歌一把将慕容峋拽至身边,又向顾星朗道:
“快到饭点儿了,师姐夫,说好的你要劈柴呢?我刚过来途经后院,那柴火可是半根可用的都没有呢。”
顾星朗眨眼,看一眼阮雪音,“哦,那我,现在去?”
“有劳师姐师姐夫。”竞庭歌点头,煞有介事,再去拽慕容峋,“走。”
慕容峋被此急转直下之阵势安排得不明不白,走出去好几里方反应:“跑这么快做什么?现在去哪儿?”
竞庭歌已经撤了拽他的那只手,翻个白眼,大步流星,“再不走,等着顾星朗将你老底都套出来么?”
“什么?”
“什么。”竞庭歌黑脸,“好端端他干嘛拿阮佋跟你周旋?”她同阮雪音来时只听到最后两三句,已经足够判断,“他是想知道,咱们此来,有没有同阮佋招呼。蔚国和崟国,有没有场面之下的交易,哪些交易,多久了。”
这般说着,四下一望,压低声量问:
“他没问你呆几天,什么时候离开吧?”
“没有。”慕容峋答,看她两眼,“问了我也不会照实说啊。他或许没你想的那么多心思。我也不是你以为的那么,”
蠢。他一顿。没讲出来。
竞庭歌回看他两眼,也摇头,“不然怎么说无知者无畏呢。大半个下午我不在,人家指不定已经从你这里套了多少话,你还巴巴替人讲好话数银子。”
她右颊上蹭了一抹棕,像是土,又比通常土壤看着更细——
药粉?
方才离得远,没瞧见,慕容峋伸手一抹,将那些深棕色从白皙面庞上移除。
“你们这一下午干什么了?打理个药园,裙子脏就不说了,脸也花成这样。”
竞庭歌停步抬手,复去摸方才他抹过之处,自己又拍了拍,“还有么?”
慕容峋凑近半寸仔细看,伸手又不知拈下来一点什么,“现在好了。”
人停下来,气息也缓了不少,竞庭歌长出半口气,将声量压得更低,
“阮雪音跟我说,他们下了山就会直接回霁都。很好。但咱们还是要改变计划,不能去梓阳城了。”
“不见阮仲了?”
“当然要见。但不能去梓阳城见。我自会同他联络,咱们换个地方。”
“何必?总归他们会直接回霁都。”自然指顾星朗阮雪音。
也就没什么被发现的风险。
“顾星朗究竟在整个青川放了多少眼线,没人知道。梓阳是大城,阮仲的地界,平日还好,现如今他清楚知道我们来了,怕是接下来都会花力气盯着,哪怕他自己回了霁都。咱们一下山便直接走返程,去崟蔚边境,让阮仲自己寻个法子来边境相见。”
“也好。”慕容峋点头,“阮雪音那边你有把握吗?他们此入崟国,真的只是上蓬溪山看老师?”
“应该。那丫头一心在东宫药园案上,”此事她没同他详细说过,但慕容峋有一个好处,听得懂重点,不会主次不分干扰对话路径。比如此时,她就无须详细解释,xǐυmь.℃òm
“今番回来,主要也是为了此事,至于有没有替顾星朗向我探时局排布之意图,”她微蹙眉,“不好说。今晚睡觉时我跟她聊聊。”
“嗯。”慕容峋回,忽反应问:“今晚我和顾星朗睡哪儿?”
竞庭歌眨了眨眼。
好问题。
蓬溪山是没有多余房间的。
总共四间,各具其用,住人的只有两间。阮雪音和竞庭歌还是挤的一间。
“房舍多少为客观条件,实在很难想办法。除非他们愿意屈就,在上课那间大屋打地铺。”晚饭过后,两个姑娘在屋外商议,说话的是阮雪音。
四月向晚,山气升,飞鸟还,春林芬芳。
“多半不成。”竞庭歌探身朝厨房方向望,慕容峋正躬身刷碗,顾星朗在旁帮手,“就干这么点儿事,回去得跟我念叨至少一个月。再让他深山里打地铺,可要欠下大债了。”
什么欠下大债。阮雪音颇无语。此二人之相处实在叫人看不懂。
“那如何?让他们一会儿下山?千里来一趟,上都上来了,就吃两顿饭?”
不太对。阮雪音心下轻转,盯着竞庭歌尚在张望的侧脸,“蔚君陛下不是来向老师请教为君治国之道么?什么都没问呢,可以就此下山?”
除非来蓬溪山是个幌子。他们借机入崟是为了其他事。
竞庭歌闻言,转回来,一脸无辜,“可说呢,还什么都没问。”她颇郑重,“不能这么下山。便让他们打地铺。走,跟老师交涉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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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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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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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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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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