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自来书院,有官办有私办,而无论官办私办,皆具其名,比如应天书院,再如义门书院。
直接叫书院。阮雪音挑眉,许是山乡小镇,不讲究?
却气派得很,虽不大,形制布局竟用心,光这样站在门外已觉不俗。
她初来乍到,不知能否就这么进去参观,又是女子——
学堂中尚无女子,何况她一个外来访客。没跟着顾星朗,更显唐突。
便在这时候从那青砖建筑成排的高门间走出来一个人。
一个小人儿。约莫六七岁,淡青衣衫,袖口襟前皆绣着钴蓝纹边,一整件衣袍,中间同色钴蓝束腰,许因为腰身细,显得下摆有些蓬,看上去就像裙子。
现如今小男孩儿的腰身也这般纤细了么?
她再挑眉,颇乍舌。那小童似也看到了她,一怔,径直走过来。
“姐姐找谁?”
竟然是个女孩子。
头发尽皆束起,远看时与通常书院中学童无异,离得近了,对方一出声,一观面相,可不是个娇软女孩儿家?
“你是这里的学生?”答非所问,以问答问。
那小女孩得趣,一笑,灿如春花,“是呀。”亮晶晶眸子望阮雪音片刻,“姐姐你真好看。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一顿,似觉得哪里不妥,再补充:
“你这么好看的女人。”
所以她见过同样好看甚至更好看的,男人?
是顾星朗?
这小姑娘用词倒成熟。女人。她失笑:“谢谢。你也很好看。”又举眸向书院中望,“我能进去吗?”
“姐姐还没告诉我,你找谁。”
“不找谁。参观。”阮雪音笑望她,“头一回来深泉,很喜欢,途经你们书院,更喜欢。可以进去吗?”
小女孩眨一眨眼,“姐姐是昨天到的吗?”
阮雪音一思忖,“是。”
小女孩转几转眸子,若有所思,“这事我决定不了。我们这里,没什么人来,更没人说过要参观。但你既能这样随便走,应该可以进来吧。”
好莫名其妙的一番话。尤其最后两句。
能这样随便走,应该就可以进去。
意思是她能在镇中随便逛,也就可以进书院?
这什么逻辑?
按下思绪,阮雪音笑笑,权当对方答应了,抬步便往里走。
小女孩迟疑一瞬,忙展了两只胳膊拦,“别。”语声清脆,如山泉叮咚,“我方才随口说的。姐姐还是留步,万一不能,夫子要骂。姐姐跟谁同来的,不若回去商量商量,跟我们夫子打好招呼?”
还是很莫名其妙。她怎知自己有同伴?先前又问是否昨日到的。
总不会,这书院也是他在民间的窝?这些孩子都认识他?
“你一个女孩子,怎的也在这里念书?”遂不勉强,收了步势,立在门下笑问她。
那小姑娘像是没听懂,“为何不?年纪到了,不都得念书?”
这话阮雪音爱听,毫无男女区隔一视同仁。但爱听是一回事,世情是另一回事,
“你们这书院,男女皆收?”
小姑娘瞪眼,“还有分开收的?”
轮到阮雪音瞪眼。这孩子不知道女子是不被允许入学堂的?
“呃,”她无言以对,“比较少。不太有。”
“什么不太有?”
没有女子入学念书。这个世代,整个青川。算了。她心道。“你上学堂多久了?你们——”
话没问完。远处青砖建筑间更多高门被推开,陆陆续续走出来好些人。
皆是淡青衣袍,钴蓝绣边,高高低低,有男有女。
单看个头,最大的约莫十四五岁。
最小的跟眼前这女孩一般年纪。
或结伴或独行,都往同一方向去,英姿飒飒,意态昂昂,面上盛光足叫日色黯。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她默念。
“下学开饭了。”小女孩闻声,转头望,又转回来向阮雪音,“再见姐姐。如果你还来的话。”这般说着,拔腿跑出去好一段,直跑进正午日光中,高束的乌发像春天的秀峦。
“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们这儿人少,”她扬声,急得很,不知是饿了还是怕去晚了没好菜,“姐姐若来,定能再见。”
确实人少。对话间那扇扇高门中人已经出来得差不多,阮雪音大致数了数,二十人上下。
再等,想远观夫子,半晌没等着。
“夫人原在这里。”
忽听一道熟悉音色近旁响起,阮雪音回头,却是沈疾。
“回来了?”这般问着,再悄打量,沈疾的面相肤色,确具特征,与四国人皆不同。
“是。公子已经在客栈,担心夫人找不回去路,特让属下来接。”
总共没几条街,哪里就找不回去了,又不是没出过门的闺秀。
她懒待多分析,应声“那走吧”,与沈疾一前一后折返。日光刺目,她抬手挡在额前,暗忖越往北果然越晒,所以蔚人少有肤白的。哪怕上官妧这样的美人。
蔚人不白。心下重复这句。那小厮也不白。蔚人有什么比较统一的面相特征或长相类型么?她没去过苍梧,甚至没入过蔚国境,细回忆,书上也没看过相关记载。
“最近还能唤你沈疾么?”收了思绪,她开口问。
沈疾怔了怔,“回夫人,最好不要。公子都是不唤的,有事直接吩咐。”
沈疾之名满青川。顾星朗是公子,他自然也不能是沈疾。这句问更像在起话头。
“知道你御马技艺无双,快如闪电,不成想驾车也快。三个时辰,竟然从霁都到了六百里外的深泉镇。”阮雪音继续道,就着遮挡日光的手眯眼看镇外远山。
该是四面环山。
“回夫人,是从夕岭。”沈疾应,言简意赅。
阮雪音心下一动,方反应这笔帐算得有些糊涂,“是我想错了。但霁都到夕岭,也不过七八十里。”方向是顺的,那么算三个时辰行五百里,“依然很快。”
“御马驾车乃属下本职,这些年来得君上信任栽培,不敢辱命。”
是个嘴严的。作为武将,也算会说话。阮雪音微笑,有些高兴。
“淳风曾送过我一枚玉簪。去冬她生辰,我并没有什么好东西相赠,一直惦记。此趟出来,总想着顺道为她挑件贺礼补上。”她停步转身,“你若见了合适的,不妨帮我买下,我再给你银钱。”xiumb.com
正午街上空旷,琴声已经停了,更显得四下皆静,而沈疾的脸被晒得微红。
“是。”他道,回话不如方才沉定,“只是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属下担心——”
“淳风喜好众人皆知。”阮雪音接口,“我都清楚,更莫说你们多年相识。你只管放心买。”顿一瞬,“有劳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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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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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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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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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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