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庭歌踏着间或飘落的枯脆梧桐叶,微低了面容,悄然望入鸣銮殿内,经不住挑眉。
时至今日,除却白国,其他三国皇宫她都已见过。从用色到建筑形态再到花植布置,都以祁宫为简洁素净之最;若论皇室之华彩昭昭,这里不如妍丽的蔚宫,甚至都不如崟宫。
却莫名有种永镇山川之势。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词来形容,也许是,明肃。
当她踏入鸣銮殿西侧偏殿,以余光感知到一身白色锦袍坐于正上方的顾星朗时,又加了一个词:清贵。
然后她突然想,祁君着白色与蔚君着黑色,都一样是经过了精心设计的。至少与各家宫室风格完全匹配。
这也很奇特。祁太祖顾夜城是以一当十的无敌战将,太宗与定宗也都以武艺著称,所以才能在以武立国的大祁继任为君。而慕容峋常说,武将乃至于整个大陆上的习武之人都少着白色,因为动辄沾尘染血,不易打理,亦太显眼。
顾家人却喜白色,还将其定为了天子用色,倒是别具一格。
她心思再转,暗忖那几位书载中万夫莫敌的勇武男子穿白色,想来并不合适?
恐怕只有眼前这位合适。
她行礼问安,仪态不算标准,然后似模似样说了一遍使团中文官老早准备好的面圣文章。
确切地说,是背了一遍。
当真费劲。她一副上佳口才,临场发挥信手拈来,却偏偏说不得这些冠冕堂皇、重复冗长的内容。她记性不大好,背了足足两日,总算没出岔子。
顾星朗自然听出了这番说辞的生硬勉强,有些意外,心道阮雪音记性很好啊。怎的她这师妹讲一份觐见陈辞像是被要去了半条命?
竞庭歌一口气讲完此番陈词滥调,颇觉气短。顾星朗和声道免礼,后者遵旨抬头回话,然后又是一番腹诽。
他可当真不似君王。若非那张令人惊叹的好看的脸佐证,她几乎要以为是祁君陛下拣了哪家高门公子在此假扮,敷衍了事。
气度绝佳,姿态绝佳,唯独少了些,霸气?他坐在那君位上遥看臣工,意态闲闲,就像在看风景。
此一番立于尘世之状态,倒跟那丫头很像。她暗自蹙眉,多年来对阮雪音的微辞又顺延到顾星朗身上:生而为人,已入红尘,偏要事不关己,一心离尘——
阮雪音也罢了,躲回山里便是,此刻坐在龙椅上那人怎么回事?还是说,他刻意练就了此般风貌?
“先生车马劳顿数日,辛苦非常,”龙椅上那人开口,声音倒好听,“赐坐。”
一张乌木软椅立时被搬入偏殿内,竞庭歌颔首算是谢恩,坦坦然坐下,又埋头理了理衣裙。
顾星朗神色意态如初,不动声色看着那张明明只是微笑却莫名张扬的脸,忽觉得阮雪音那句“锋芒毕露”用得太客气。
“蔚国新君初立不过两年,除却今年初送瑾夫人入祁宫,实在没有一次像样会面。君上心心念念,总想与祁君陛下一叙,奈何即位不久,朝堂民生事须躬亲,”她一顿,展了笑颜,“陛下是过来人,登基头两年的忙碌疲惫,想来无须庭歌渲染。”
此一笑明媚远胜秋光,之于顾星朗的审美而言,太亮了些,但他由衷赞叹,同时想起阮雪音关于她师妹不吝使用一切可使用之武器的论述——
这般美貌与伶俐,就是语出惊人乃至于忤逆,恐怕也能凭此一笑泯恩仇——
而她最后那句话,分明不甚妥当——
顾星朗之登基,踩在父兄先后离世的台阶上,他的头两年是流言涌动、民心惴惴的两年,不是乱局胜似乱局。他是如何坐稳的这个君位,个中辛苦难为外人道。
所以这话一般人不敢说,作为友邦使臣更不该说,此时若换做别人,怕是已经犯了天颜。
但顾星朗没什么反应。他不是易怒的性子,且对竞庭歌其人已有些预判,而最重要的一项——
对方显然凭借如此灿笑平息过许多场面,至少混淆过许多次视听,他懒得扫兴,亦愿意看看这顶着蔚国第一谋士之名的她的师妹,究竟锋芒毕露到何种程度。
“自然。”顾星朗也微笑,不疾不徐道:“想来竞先生头一回来霁都,南国风貌与北国不同,祁国天朗气清的时候多,亦不似崟国那般氤氲雾霭。既来了,便多呆上几日,将要观的景、想见的人都见一见,聊一聊。”
他全不接招,亦不问话,只转了话头不着痕迹直入主题——
想去的地方都畅通,打算要见谁都可以。
此一招流风回雪,倒叫竞庭歌一记实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多谢祁君陛下美意。庭歌行前已请示过,此来霁都,可逗留些时日,盖因我与师姐,”
此停顿甚是刻意,顾星朗了然,便听对方继续道:
“与珮夫人已近五年未见,既然来了,还请陛下恩准,许我们师姐妹一叙。”
“应该的。”他淡笑,“竞先生初抵霁都便入宫觐见,此时想来困乏,不若暂回同溶馆安置休息。这个时辰,她也还在睡觉。”
竞庭歌笑意不减,心下却生异样:这个时辰她在睡觉倒正常,但对方这语气措辞,可不像不熟啊。
又想起慕容峋说顾星朗在惹桃花方面的本事——
那丫头竟如此不争气,就此被拿下了?
这般想着,笑容亦有些僵,缓了片刻方俏生生回:“君上所言极是。说起来庭歌还得前往礼部司核对一遍礼品,先行告退。”
她起身一福,立在原地等顾星朗发号施令。后者眉心微动,道一声“送竞先生”,涤砚得令,又扬声唤殿外宫人。
午后无风。
不知是竞庭歌走路太快又或步伐太大,明明无风,那烟紫色裙裾却如蝶舞般轻轻飞起,以至于她独自一人朝殿外而去,也带起如秋风般的声势。
涤砚蹙眉,眼看那道身影彻底融入秋光之中,撇嘴不满道:琇書網
“她到底知不知道使臣面圣是要三拜九叩的?进来就只拜了一拜,出去更妙,直接福身,”他看一眼顾星朗,实在忍不住,“君上也当真好性子,就算她是珮夫人的娘家人,也不能这般宽宥吧?传出去咱们大祁的颜面可往哪里放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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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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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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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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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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