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星朗被这句话击溃了沉郁气压。他表情不太自然,干咳一声道:
“什么?”
早先他提过药膳的事,阮雪音以为他是对此有意见,解释道:“不是药膳。有别的。”
顾星朗仍是不自然,表情更加叵测,好一阵了竟不接话。阮雪音有些尴尬,反应过来自己这般相邀确实不妥,遂再开口:
“要不还是——”
“那走吧。”
雨势未减分毫。
一行人擎伞慢行,至折雪殿大门时天色已尽黑。
顾星朗坐在正殿偏厅的圆桌边用膳,阮雪音就坐在他对面。
他吃得颇快,看起来是真饿了,可即便如此,那端碗夹菜的姿态仍是无可挑剔——
沉定自若,如点墨如落棋,吃饭这么有烟火气的事,却被他做得清逸出尘。
那张脸也好看。平日见面,不是论事就是论事,除了月华台初见那次,她几乎没认真端详过他的脸。此刻那张脸上全无情绪,只埋头认真咀嚼吞咽,很有少年感,很好看。
非常好看。
阮雪音专注看什么或想什么时标志性的托腮,再次出现了。云玺常见到,顾星朗却一次也没见过。他一鼓作气吃掉整碗米饭,终于觉得不对,抬头便见她坐在对面支着肘,右手托着右脸颊,毫不掩饰盯着自己在看。
他一愣,也盯着她,对方却没有收回目光的意思。
先败下阵来的是顾星朗。
“你这样盯着,我没法儿吃。”
阮雪音这才醒转,撤了手肘,不解道:“你吃你的。”又看一眼他手中空碗,“怎么没法儿吃,这不都吃完了?”
我还要吃一碗。
有些丢脸。他没说。
“我见你先前在清晏亭的样子,以为你吃不下。”她垂眸扫过桌上那堆将空未空的盘碟,很是叹服:“你胃口一直这么好吗?”
顾星朗心里冒出一句话,赶紧划掉了。
“你不是跟我一起用过膳?”
是倒是,但那时候她自己也吃得香,故而没注意。
“你这会儿,觉得好些了吗?”
“什么?”
“你之前看起来不太好。”
顾星朗放下碗筷,扬声唤人进来收拾。
“你一定要今晚知道么?”
阮雪音呆了呆,明白过来他意思:“不一定。我这会儿只是问你好些没有。”
“好了你便问,没好便不问?”
“好没好我都可以不问,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那你管我好没好做什么?”
“我——”
她答不上来,但顾星朗反应过来了。
他心情复杂,看着她半晌道:“你还想回蓬溪山吗?”
“什么?”
“你那时候不是说,完成师命之后,便要返回蓬溪山?”
阮雪音不知道话题是如何切换的,想一想答:“自然要回。我继续留在这里,所有人都不放心,也没有意义。”
“那么我好或不好,都与你无关。你想问什么便问,若没有话,我走了。”
语毕他起身便往外走,已经走出好几步,回转身见她还呆在原地,终于有些恼:
“真的不问?”
阮雪音莫名其妙:“你到底想我问还是不想我问?怎么这么麻烦?”
顾星朗觉得自己整整二十年没有这么丢脸过,再不犹豫,大步朝外间而去。
阮雪音不是没见过他生气。唯独这一次,她颇感心虚。之前远远见他独自坐在清晏亭里时的心情再次漫上来,她说不出所以然,只下意识觉得不能让他这么气鼓鼓走掉。
于是以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她快步至正殿,眼见那道白色身影已经到了殿门口。
“有。”
顾星朗正走得带风,蓦然听到身后话音起,眉头微蹙,犹豫一瞬再次转身,便见她站在两丈开外有些无措。
“我有问题。要问。你,能再留一会儿吗?”
顾星朗眸中星光明暗不定,似在思索,又像玩味:“去哪儿说?”
阮雪音一呆:“这里不行吗?”
“不行。”
“那要去哪儿?”
“去寝殿。”
阮雪音到此刻才看懂那些玩味,几乎完全肯定他在捉弄自己,很快答:
“好。”
轮到顾星朗呆。眼巴巴看着对方转身便往寝殿方向走,他却好一阵没挪步。
“又不去了?”
“谁说不去?”
“那走啊。谁不去谁是小狗。”
顾星朗确定她不太会说俏皮话或者日常俗语,否则心头肉这类常规譬喻不会让她那么印象深刻。所以此刻这句关于小狗的话,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他简直想不出还有什么场面比眼前这个更可爱。
笑意以完全不可控的阵势就要在脸上荡开,勉强稳住了,他跟过去,一壁沉声道:
“幼稚。”
两人一前一后入得寝殿,阮雪音先发制人坐到了桌边,算是规定了接下来的谈话场景。顾星朗心里好笑,面上却未露分毫,环顾四下,不太满意:
“看来广储第四库的东西也入不了你的眼。这跟两个月前哪有差别?”
“那些东西送进来已是引得合宫不宁,我如何还能往外摆。”xǐυmь.℃òm
“这是你的寝殿,有几个人能看见?”
“我能看见。”
顾星朗一愣,旋即沉默。
阮雪音懒待纠缠这些问题,直入主题道:“那六个人,怎么找出来的?他们竟一直躲在夕岭没出去?”
顾星朗也坐下,顺手拿过一盏空杯开始转。
“你以为这些年,祁宫里的蔚国人、崟国人是怎么被一个个逮出来的。夕岭和祁宫一样,是个有进无出的铁桶。塞人进来已是艰难,要想出去,更是难如登天。我不是说过吗,除非那六个人会飞天遁地。”他自己斟了茶,慢慢饮下,继续道:
“他们出不去,只可能混进人群,待到大部队返回霁都那日伺机逃走。这也是上官家那两位不在祁宫动手,而选择了夕岭的原因。因为要顺利进来再全身而退,只能趁这种机会。阿姌蛰伏祁宫数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才说,她并没有把事情做绝。”
“她知道你用的什么办法将祁宫、夕岭这类地方护得滴水不漏?”
“应该不知道。但她知道结果。这些年我接连逮人,她总能从她父亲那里得到消息。”
阮雪音很是好奇:“只进不出的铁桶,那是什么办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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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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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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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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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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