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降诞日,自然举国相庆。如果从高空俯瞰霁都,会发现平日里那些素雅的建筑通通被点缀上了层层叠叠的明艳色彩,从城中一直到皇宫。
流动于纵横交错的街巷间的人们,衣着也比平时更鲜亮,一浪一浪涌过那些张灯结彩的屋檐下,几发洪亮的炮仗声便会适时响起来。
街上孩童亦比平日里更多,嬉笑打闹声在一条又一条街巷间穿梭。绸缎铺、当铺、酒楼、面馆、城东城西的市集,乃至一众烟花柳巷,都挂出了过节歇业的牌子。
终年热闹的霁都,在这一天就像本来温度便高而终于煮至沸腾的滚水。欢腾气自街角巷陌蒸腾起来,如无形的彩色烟雾笼罩了整座皇城。
对于后宫而言,大幕到夜间才算真正拉开。而对于顾星朗来说,这注定是从清早便开始折腾的疲惫一天。
因为中午宴群臣,晚间摆家宴,这些都是经年传下来的老规矩。午宴之前还得接受群臣及地方大员朝贺献礼,便是惜字如金,尽量少说话,也得花上至少一个时辰。
十四岁以前,顾星朗不讨厌年节日,甚至还算喜欢。登基之后,一年又一年,他越发对各种节日提不起兴趣,尤其是天长节,他的生辰日。
一整天置身于华而不实、没有内容的你来我往中,洋洋洒洒如背书般的臣工贺辞,各种盆景、插屏、漆器、瓷器、织绣流水价奔腾而来,就像一出郑重无比又荒诞至极的大戏,连素日里爱吃的各色菜品羹汤,也变得寡淡无味。
他终究是不喜热闹的人。
每到此时他都会想,这些事情,还是三哥比较会应付。
尽管所有人包括涤砚在内,都认为他应付得很好。
这世上所有事情,似乎只要他做,便都能做好。这当然跟他天生认真又较真的性格有关。以至于也就从来没人问他,这件事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天长日久,连他自己也渐渐忘却此类问题。尤其承袭大统之后。
去做就好了。
当暮色微微露出苗头,日光落在绵延远山上勾勒出金粉色轮廓,云也沾上那些光线渐生出粉橘色的氤氲,夜宴便开始了。
今年的开席歌舞,欢快热闹一如往年。身着耀眼彩金锻裙的舞姬们排作一朵巨大牡丹,初如花蕾,复又盛开,如此往复,花瓣越来越多,花朵越来越大,层层叠叠扩张,仿佛生生不息的盛世。
再是破阵舞。青川尚武,武舞在宫宴上常见。绮丽欢悦的曲子刚刚歇下,突然鼓声大作,众舞姬鱼贯而入,长发高束,铠甲加身,一时如策马奔腾,一时又似严阵以待,队伍阵型不断变换,配合鼓点节奏,颇有气壮山河之势。
夜宴是家宴,在座除了四位夫人,当然还有顾星朗那几位早已封王的兄弟,未出阁的淳风公主,以及如今纪晚苓的大嫂淳月长公主。
纪晚苓一身翠色轻纱宫裙,通身以金色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芙蓉,雅致不失清贵。
上官妧着绛紫,段惜润着烟粉。两人的裙装看着都有些繁复,仿佛有非常多不同走向的剪裁制造出交错的线条感,偌大的广袖,裙间刺绣花样堆叠,以至于她们坐在那里时,竟显得裙摆颇凌乱。
但也许一旦动起来就极美。应该是为今晚献礼特意所制。
只是段惜润要跳舞,这么穿也在情理之中。上官妧演奏乐器而已,也需要如此复杂的裙装?
纪晚苓坐西侧第一席,上官妧为西侧第二席,她对面的东侧第二席是段惜润。而段惜润的上席,东侧第一席坐着阮雪音。ωωω.χΙυΜЬ.Cǒm
开席不久,席间众人目光便不时投向东侧第一席。而随着时间流逝,那些目光投放的回合数不减反增。
自不是因装扮。
阮雪音穿了一身极浅的湖色轻纱软裙,裙间以极细的银色丝线疏疏落落绣着些样式简单的花朵枝叶,因过分简单,竟看不出是什么花。
相比她素日着装,其实已经妍丽了不少。但在今日这种场合,相比其他女眷盛装,仍是显得太过清简。
但清简,对于肤如白瓷的美人来说,是另一种显眼。
流光溢彩的汪洋之中,她就像远山一抹青黛色。
而这显然不是众人频顾的原因。
她的肤色,她的疤痕,那个其貌不扬的崟国公主呢?
席间人一遍遍打量,每一眼都只一瞬,但数次瞬间叠加之后,到底看了个一清二楚。然后几乎所有人都稍觉宽心。
确实是她,模样并无改变。但,怎么回事?
已经开始上热菜,几位王爷、公主的祝寿献礼也陆续结束。便到了四夫人献礼之时。
眼见众人频顾,阮雪音却安坐席间,气定神闲。未免在座者疑惑丛生以至献礼之时突兀,顾星朗终开口:“珮夫人之前有些状况,最近才恢复如常。”他看向阮雪音微笑,“你自己说吧。”
阮雪音对这一刻当然有准备。只是段惜润和上官妧已经见过她,她一直想着,或许会是淳风在宴席上挑话头;不成想顾星朗开门见山,将机会凭空抛了出来。
甚好。
她朝龙椅上的人莞尔应一声“是”,转向席间缓声道:“来霁都之前,我与家师前往库布丽沙漠找寻一种珍稀植物,在那里呆了三个月。连日暴晒,加之沙漠条件艰苦,脸上受了些轻伤。故而前两个月是那般模样。”
她再望一眼顾星朗,略颔首,复向席间众人:“失礼了。”
顾星朗知她会编排一番,也好奇她会编个什么样的故事,此时真正听到,只觉得好笑。一个女子跑去沙漠住三个月,实在荒唐;但她是蓬溪山的人,随惢姬出门,便是潜入地底住三个月也不奇怪。
世人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尤其轶闻奇谈,总是更容易相信。这层身份,倒是帮了她大忙。
但他仍觉好笑。故事好笑,她讲故事时那副淡定诚挚的架势也好笑。
他哧一声笑出来。
好在只是鼻息音,殿内又一直丝竹之声不绝,他嘴角扬时微低了头,所以除了在旁伺候的涤砚,无人听到。
涤砚很震惊。因为他很少,可以说是几乎没有看过君上如此。
倒不是说顾星朗不会笑。只是这种笑法,仿佛轻快,甚至有些,活泼?不知道能不能用这个词。
这有什么好笑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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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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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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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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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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