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肃王健在。寿王的疯癫不知有几分真。无论慕容峋还是竞庭歌,都认为这朝堂上至少有一半人,还没彻底收心。
“你住在宫里,他们本就非议颇多,我说你一个女子,独自在宫外开府不妥,且在宫里我有事找你也方便,才勉强应付下来。如今你全然不露面——”即使这么坐着,他仍是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左肘支在龙纹扶手上,很是随性,“不参与朝堂议事,你让他们怎么想?”wWW.ΧìǔΜЬ.CǒΜ
“怎么想?”
“他们说,”慕容峋本是蔚国这一代皇子中性子最张扬的一位,此刻却显得颇沉稳,只听他清一清嗓子道:“我留你在宫里谋事是假,金屋藏娇才是真。”
最后半句话出口,他不着痕迹扫她一眼。
竞庭歌听罢却没什么反应,坦坦然道:“首先,我是谋士,并非朝臣。自古谋士皆幕僚,既是幕僚,自然站在帷幕之后。其次,整个蔚国都知道我住在宫里,你藏的哪门子娇?若你真有此心,这后位、夫人位都空着,随便给我一个名头便可,还用以谋士的名义藏?”
慕容峋正欲接话,却听得她继续道:“不过这种话你从哪里听来的?他们总不至于早朝时候说这个。”
“苍梧就这么大,朝堂上就这么些人,这世间传得最快的,不是军令,而是流言。这话是你说的。而且,”未免被她抢白,他换一口气紧接着道:“其一,大部分谋士在主上成为君王后,都做了朝臣,你至今仍以谋士的身份呆在我身边,一是因为青川历史上没有女子为朝臣的先例,二也是因为你不愿意;其二,不是我不给你后宫封号,你一腔抱负要实现,一身本事待施展,入了后宫便不能再问前朝事,你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
类似的对话,变着方式说,不知发生过多少回。慕容峋早已习惯,根本不会失望,却还是莫名觉得有些,失望。他沉默片刻道:
“竞庭歌,你要什么?”
竞庭歌一直在边看面前那尊巨大的方盘边跟他讲话,此时听他语气变沉,说的话也自相矛盾,明明刚替她说完了抱负本事之类的话,一副了然于胸的架势,又来问什么?
“慕容峋,你发什么疯?”
他盯着她,眸色变深:“难道你不嫁人?”
竞庭歌无语:“这个不是你该操心的,你也操心不了。这天底下我谁都能嫁,唯独不能嫁你们这些坐在龙椅上的人。”原因很简单,刚慕容峋自己说了,后宫不问前朝事,如果连这个先例都开了,他这个君王也不用做了。
有时候他会想,难道这便是代价?当年她若不来苍梧,自己未必能力挽狂澜取得最终胜利;可一旦登上君位——
她对自己的人生有如此强大的信念,强大到可以不顾一个女子最在意的归宿问题。这是他没有料到的。
可像她这样的女子,不嫁他还能嫁谁呢?
自崇和元年,蔚国重归安宁,他便有意无意跟她提起这类话题,意思很明确。竞庭歌心里清楚,但两年前她十八岁,还不太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局面,便总是东拉西扯,糊弄过去。以至于慕容峋每次都说得点到即止。
今晚她居然非常明确地回答了,好吧,是拒绝了。他反而心里有了底,打算认真跟她讲讲道理。
“你师姐不是照样嫁了顾星朗?凭是如何厉害的人物,一个女子,总要嫁人。”
“她那是——”竞庭歌突然停下,一直钉在山河盘上的目光终于偏转过来,盯向他:“你今夜啰啰嗦嗦说了这许多,其实是想套我的话?”
慕容峋气短:“你们蓬溪山的人心眼儿怎么这么多?”
竞庭歌大有些不以为忤反以为荣的意思:“心眼儿不多如何陪你步步为营走到今天?再者,‘你们蓬溪山’,另外两位你见过吗?以偏概全,如此不严谨。再再者,谁说女子一定要嫁人?老师便终身未嫁,照样名满天下,且注定要名垂青史。”
慕容峋倒吸一口凉气:“你是打算效仿惢姬大人?”
“人生是我自己的,我并不打算效仿谁。而且老师一身本事却不用,我觉得很可惜。我是孤儿,若不是被老师带去蓬溪山学了一身本事,此刻不知道沦落在哪里,因为这身皮囊,被卖到青楼都不一定。但老天爷给了机会,我便得对得起这份运气。老师没能让天下人见识的好本事,我便要将它物尽其用,也算还了这份大恩。”
竞庭歌十五岁入苍梧,彼时慕容峋十八岁,也算半个少年相知。加之又一路并肩作战,携手趟过帝王家夺嫡的腥风血雨,可说是见证了彼此成长。尤其慕容峋长她三岁,亲见她如何从慧黠无双的少女一天天心智更成熟,思虑更周详,到如今气度非凡,走路都带风。
所以他完全懂这段话,以及它毋庸置疑的合理性。虽然这是她第一次坦诚心事。
他出生便是皇子,母亲贵为夫人,起点很高,没有经历过她幼年时那种人世风霜,所以尽管能理解这熊熊燃烧的抱负心,终归还是觉得,对女子而言,好前途不如好归宿。或者说,好归宿就是最好的前途。最重要的是,他希望她的归宿是他。
“你师姐也学了一身本事,却不像你这般偏执。”
“整个大陆都知道她去霁都不是为了嫁人,你倒——”她话锋一转:“还说不是来套话,三两句不离这件事。”
慕容峋无语至极:“就算她不是去嫁人,终归封了夫人,便是顾星朗的人。难道她日后还能全身而退,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
“我承认,我功利心比她重。这一点,她比较像老师。只是老师对她未免狠了些,说嫁就嫁,一个见都没见过、从天而降的夫君。”她望向极远处,夜色如泼墨,衬得天上星子如夜明珠般璀璨。这样的夜晚,那丫头一定无比用功,眼睛都快看瞎了吧。只不知霁都是否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她比你想得通。顾星朗长了一张能惹尽天下桃花的脸,又有一副好脑子,还坐在祁国的龙椅上,怎么看都不亏,有何嫁不得?”
竞庭歌秀眉微挑:“她入宫之前,四夫人之位上已经坐了三个,和三个女人分享夫君,以后可能还有更多莺莺燕燕。这叫不亏?我若是她,决不答应,便是师命也不从。”
慕容峋眸中一道精光闪过,瞬间而逝:“所以是师命,不是君命?”
竞庭歌说了半天话,正拿起紫玉杯喝水,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转脸瞪着他。
慕容峋赶紧解释:“真的不是套你话。师命两个字都出来了,还不能问一句?”
竞庭歌囫囵吞下茶,放下杯子,气鼓鼓道:“我自第一天便说过,出谋划策是谋士本分,我既来了,必定知无不言,毕竟你成便是我成。但蓬溪山的事情,我奉了师命,不会多说一个字。”
慕容峋也正色起来:“若只是你师门的事,我自然不会问。但阮雪音入了祁宫,她又是崟国公主,即便外界都说她与崟君父女感情淡薄,毕竟血浓于水,惢姬大人没有倾向,她也完全没有吗?她真的不会帮崟国?”
“你既然觉得她是去为崟君做事,那便这么觉得好了,反正大家都这么觉得。又来问我做什么。”
“因为每次说起这件事,你的表情都让我觉得,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当然最好。祁国自顾星朗即位,以雷霆速度从封亭关血战中恢复过来,如今越发难以撼动。你师姐如果愿意帮崟君,自然是一枚利器,哪怕动不得祁国根基,至少能有些影响,就是牵动一些顾星朗的精力、注意力也是好的。”他看向她适才看的方向,仿佛能一眼望到霁都,“如果不是,我自然失望。但我也很好奇,如果她只是奉师命,惢姬大人想做什么?”
“你说不会问蓬溪山的事,说来讲去,还是要问。老师想做什么,与你何干?”
“竞庭歌,你现在是哪国谋士?”
竞庭歌心想这人魔怔了,明明平时脑子也算够用。她叹一口气:“你既知道我是帮你的,我都不担心,你紧张什么?退一步讲,就算她不帮崟君,也不至于帮顾星朗,老师从未偏帮过谁,更何况是鼎盛的祁国?这件事无论怎么看,哪怕于你无益,至少无损,你何必得失心这么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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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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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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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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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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