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这几次的接触,他已经看出来了,老张这个人,八成是那种靠着祖上荫庇,不事生产的。
像他这样被解放的人员,多数是要回原单位工作的。
而老张不但没有回原单位,还急急忙忙地低价卖房,有很大可能是他之前就没什么正经工作。
何况老张卖房子的时候,说得很清楚,这两笔卖房款就是他下半辈子的养老钱了。
老张似乎看出了宋恂的顾虑,在双胞胎的头毛上摸了摸,说:“收着吧,伯伯还有钱呢。”
宋恂能半点不藏私地将东西还给他,让老张对宋恂夫妻的人品相当信任。
像是那枚被双胞胎最先找到的粉钻戒指,其实是他父亲在印度买来送给他母亲的,后来他结婚,这枚戒指又被母亲转送给了他妻子。
这是他们家两代人的婚戒。
只一枚粉钻的价值,就顶得上这两栋房了。
距离宋恂给他拍电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即便之前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这段时间也足够宋恂去打探一下它们的行情了。
“我原本以为家里只有我自己了,卖这两套房子的钱,就是我的养老钱。没想到我父亲也还好好活着呢,他手里还有一些家财,所以我现在不缺钱。这两枚戒指就送给两个孩子吧,只当是给他们的谢礼。”
宋恂与老张喝茶聊天,也从他的讲述中知道了一些他家的境况。
老张的本名叫张盛源,祖籍并不在海浦,而在苏南。
他父亲年轻时跟随祖父去上海开办钟表厂,并没扑腾出什么水花。后来自己带着太太和工人来海浦开店办厂,反而成了海浦盛极一时的钟表大王。
现存的海浦地区钟表厂和手表厂,都是在公私合营后,从张家钟表厂的基础上扩大而来的。
相比于父祖辈在经商方面的成功,张盛源本人则显得平庸许多。
他不爱制作钟表,也不爱经营工厂商铺。他热衷于艺术创作,年轻时热爱写小说,写剧本,想要自己当编剧和导演拍电影。
甚至不顾家人的阻挠,全力支持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也追逐梦想,当自己第一部电影的女主角。
用他父亲当时的话说,要不是长在了新社会,他就是十足十的纨绔败家子儿。
张盛源不但无心经营家族产业,而且还在他的极力劝说和撮合下,让自家的钟表厂和三家钟表店成了全地区第一批公私合营的企业。他父亲那会儿在海浦算是有些头脸的人物,此事还被《海浦晚报》占用一整个版面宣传报道了。
这份报道,让他们家在那些年间躲过了许多次麻烦。然而,免死金牌也有不灵的时候,遭遇更大的麻烦后,这份陈年报纸就真的不灵了。
双胞胎排排坐在小板凳上,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听张伯伯讲故事。
延安在感知别人的情绪方面格外敏感,听到张伯伯语气伤心颤抖的时候,他还跟着一起掉了两颗金豆豆。
宋恂用手绢给听故事听哭的儿子擦了擦眼泪,扭头问老张:“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自己一个人照顾你父亲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家里还有别的亲戚吗?”
老张点头说:“当年我们这一支来了海浦,我大伯那一支留在上海,我二叔和小姑被留在了苏南老家。现在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长辈里只有我二叔和我父亲还活着。不过,我二叔早在三十年前就去了港岛,在那边继续做钟表生意。我大伯的几个儿子在十几年前去了新加坡。我打算等我父亲的情况稳定一些后,带他去港岛和新加坡看看,兴许会对他的病情有帮助。”
延安擤了鼻涕问:“伯伯,那你以后还回不回来啦?我可以让爸爸带你去看《闪闪的红星》,还可以请你玩我们的跳棋。”
跳棋是小哥俩为数不多的玩具之一,最近正在兴头上,宝贝得很,几乎天天晚上都要摆出来玩。
他能舍得将跳棋拿出来给老张玩,连宋恂这个亲爹都挺意外的。
听了宋恂的解说,老张终于松开了锁紧的眉头,露出一丝笑意。
“伯伯还会回来的,等伯伯回来的时候,带好吃的给你们。”老张再次摸摸吉安的脑袋便起身了。
他在空旷的客厅里一寸一寸地睃巡,像是想要将这个画面永久的印刻在脑海里。
这栋房子几乎没做过任何改动,打扫干净以后有了些他记忆中的影子。
“这两样东西对我的意义比较特殊,我就厚着脸皮带走了,”老张拈起斑驳的怀表和粉钻戒指,“以后如果再从这栋房子里找到其他东西,就不用再通知我了,既然你们已经将房子买了下来,那么房子里的东西也理应是属于你们的。”
宋恂颔首,带着两个儿子,目送老张离开。
对方在自家呆了将近一个钟头,讲了张家的过往,看了房子的布置陈设,却始终攥着那块怀表,没有将表盖打开。
*
小哥俩收到的戒指的款式差不多。
宋恂虽然不太懂这些,但它们既然能跟那枚粉钻一起被藏在地板缝里,想来即便不是价值连城,也是有些分量的。
将跳棋给儿子们搬出来,放在客厅的地板上,宋恂发给每人十颗乒乓球,换来了被他们攥在手里把玩的两枚亮晶晶的金戒指。
重新将戒指放到花手绢里包好,收进了抽屉里。
吉安向来对自己的东西看得紧,与弟弟在棋盘上厮杀的时候,还不忘观察爸爸打算把他的亮晶晶带去哪里。
察觉到他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宋恂索性与他商量:“这是张伯伯送给你们的老婆本,等你们长大以后才用得上。爸爸妈妈先帮你们保存着,你们要是想玩,随时可以找爸爸要。”
吉安没太听懂爸爸的话,但是爸爸要帮他保存,他听懂了。闻言便将脑袋转了回去,重新关注起棋盘上的战局。
这个礼拜,外贸局通过了与水产食品公司和轻工局合办蘑菇种植基地的提议。
岑局签下字以后,这件事基本就定下来,可以在年后实施了。
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宋恂没让媳妇往城里跑,下了班他就带着儿子和刚发的过年福利,回了瑶水村。
他们夫妻已经决定陪着儿子去苏州拍电影了,所以今年他们一家无法在瑶水村过年。
宋恂是特意带着儿子回村与老丈人一家提前吃团圆饭的。
刚进了村口,小哥俩就遇到了与他们相熟的小伙伴。
“大妞姐姐!”延安的语气异常热情,吉安也主动抬起手臂挥了挥。
大妞语调欢快地问:“吉安延安,你们从城里回来啦?”
不待双胞胎回答,便拉着身旁男人的手,对小伙伴炫耀道:“这是我爸爸,我爸爸是大学生,放寒假回来看我了!”
吉安延安乖乖跟大妞姐姐的爸爸问好,但是到底还是年纪小,根本就不懂大学生和放寒假是什么意思,只懵懵地望着父女俩。
大妞倒是不气馁,她已经拉着爸爸在小伙伴间介绍一大圈了,多数小朋友都是这种懵懂表情。
她拉着双胞胎问他们城里好不好玩,过完年她也能去城里玩了。
见自家的两个小子与人家小姑娘聊得热络,宋恂暗道,原来他家儿子也是看脸的。
在他的印象里,除了项大哥家的丫丫,他们好像很少跟小女孩一起玩。
唯二的两个例外是托儿所里的婷婷,以及眼前的大妞。
而这两个小姑娘都有一个相同点——长相漂亮,衣着干净。
这个意外发现,让宋恂这老父亲的心里有了些许微妙,这俩小子必须得好好管教,否则成为纨绔子弟的风险真是太高了。
暗自摇摇头,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宋恂冲大妞的爸爸招呼道:“徐知青,好久没见了,大学快毕业了吧?”
他着实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在瑶水村见到对方,按照徐知青这两年的路数,宋恂以为他不会再重新回到农村来了。
“今年就该毕业了。”徐知青在女儿的头上抚了抚,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学校里的课业比较紧张,路程又远,我平时没时间回来。前两年过年,我老家那边又接二连三的出事,没办法,过年的时候就回了我父母那边。事赶事都凑在一起了。”
宋恂点点头,并不去深究他话里的真伪。
既然能回来,那就好好过日子吧,最起码大妞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了。别的不说,这小丫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漂亮孩子,如果不能从小好好培养,连宋恂这个外人都觉得可惜。
“大妞早就盼着你能回来了,如今终于一家人团圆了。”宋恂客气道。
闻言,大妞狠狠点头,拉着爸爸的手说:“我爸爸马上就能回来了,以后我去学校上学,爸爸就是我的老师!”
宋恂了然地笑笑,看来徐知青要回村小继续当老师了。
由着三个孩子又絮叨了一会儿,双方就点点头错开了,大妞拉着她爸爸去下一家炫耀。
双胞胎的心思全放在大妞姐姐身上,根本就没记住大妞的爸爸是圆是扁,回家见到妈妈以后,搂在一起亲香了一会儿,小哥俩便跟妈妈说起了大妞姐姐和她爸爸。
项小羽嘴里嗯嗯地应着,脸上的表情却透出一丝鄙夷。
直到两个孩子跑进小姑的房间撒欢,她才翻出一个大白眼说:“这个徐知青真是瞎折腾,早知道要回村,还不如早点回来呢。”
“他突然回来,是不是贾支书干了什么?”琇書網
项小羽将书本往桌上一扔便好奇地问:“难道不应该是桂花姐干了什么嘛?”
“她要是有办法,早就行动了。”宋恂拿起她的笔记本随手翻了翻说,“她这么多年没去学校找,无非是还对姓徐的抱有一丝幻想,不想撕破脸罢了。”
看刚才大妞和徐知青的表现,不像是撕破脸的样子。但是什么举动也没有,就想让徐知青乖乖回来就范,简直堪比天落红雨马生角。
贾桂花不想撕破脸,那多半就是贾支书这个当老子的有了行动。
项小羽压低声音说:“还真是贾支书干的!他做这件事,只有他和我爹,还有当事人徐知青知道。我爹说,贾支书以大队支书的身份,给工业师范学院的革委会和学生处各写了一封信,表达了瑶水大队对一个大学生老师的渴望,也说了徐知青已经在农村扎根,娶妻生子的事实。希望学校考虑瑶水大队和徐知青家庭的实际情况,在毕业分配时,将他重新分配回瑶水大队!”
“看来学校已经跟徐知青通过气了,而且很可能会将他重新分配回来。徐知青这才不得不咬牙回来维护与媳妇和老丈人的关系了。毕竟以后还得在老丈人手底下混口饭吃。”宋恂翻看着媳妇的作业说。
项小羽嘲道:“他要是别闹这些幺蛾子,贾支书没准儿还能支持他在城里当个干部。闹了这一出以后,贾支书宁肯让他回村教书,也不会再放他出去了。我估计贾支书前几年也憋得够呛,等了这么多年,直到快要毕业分配了,才给学校写了这封信。我爹说,他往那封信上盖章的时候,手都是抖的。被气的!”
宋恂心说,这种事搁在哪个老丈人身上都得被气死。
何况贾支书在队里的位置比项队长还高半格,被一个鹌鹑似的倒插门女婿耍了,他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怪。
“贾桂花不知道这件事吧?”
“不知道!”项小羽悻悻道,“桂花姐明明是个挺精明厉害的人,居然还真信了徐知青的鬼话,说什么前几年之所以没回村,是回老家过年去了。他们老家连个邮电所也没有呀?难道连封信也寄不出来?简直是漏洞百出,满口谎言!”
见她被气得脸蛋红扑扑的,宋恂无奈笑道:“别人家的事少管,人家自己觉得这样过日子舒坦就行。现在这样也挺好,只要贾支书在一天,徐知青就得盘着,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呢。我看大妞挺高兴的,拉着她爸爸到处显摆呢。”
“真是可惜了大妞了,怎么摊上了这样铁石心肠的爹!”
宋恂心道,幸亏他还没有闺女,用不着操这份心。
想想可能会摊上一个徐知青这样的女婿,他那点想要闺女的心思算是彻底淡了。
宋恂转移话题,将儿子们似乎有点看脸交朋友这个发现,跟她分享了。
“他俩喜欢漂亮小姑娘不是很正常嘛。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呀!”项小羽斜眼瞟他,“从我和孟团长这里就能看出来啦,你们老宋家的男人都是看脸的。”
“……”宋恂开始翻小肠,“当初明明是你先把我堵在养猪场表白的。”
“你记错了!”项小羽坚决不承认,“全世界都知道是你先追求我的!就是看中了我的美貌。”
宋恂:“……”
谎话说多了,连当事人自己都深信不疑。
*
第二天一大早,宋恂就带着年礼去了老丈人家拜早年。
“小毛怎么没过来?”苗玉兰拉过两个大外孙随口问。
“妈妈在外面跟一个姨姨聊天,我们实在太想姥姥姥爷啦,不等她了!”延安贴上姥姥的脸蛋,就在上面啪叽了一口。
吉安有点别扭地在另一边啾了一下,便捧着他们那个超大号的跳棋,去找大寨和丫丫玩了。
“你大姐他们得下午才能到呢,我先给你们下点面条垫一垫。”苗玉兰起身就要去给女婿和外孙做饭。
项小鸿跟孔斌结婚一年,还没去随军,一直在县渔业公司继续上班。孔斌从部队回来休假,老家已经没有他的房间了,就挤在项小鸿在县城的单身宿舍里。
苗玉兰已经劝过闺女好几次了,让她想办法去随军,哪有新婚夫妻常年两地分居的?
项英雄不想提大闺女两口子的事,没结婚的时候着急让他们结婚,结了婚也有操不完的心,相比于这些家庭琐事,他倒是情愿问问女婿工作上的事。
“你们那个外贸局有没有适合咱们瑶水村的项目啊?让咱们也赚点外汇。”
“还真有一个。”宋恂点头说,“我这次回来,就是想问问你们的意向。”
“出口什么啊?”
“鲭鱼。”
“青条啊?”
宋恂点头。
鲭鱼在他们这边的叫法挺多,既有叫青条鱼的,还有叫鲐鱼的,有的地方也叫青鲇鱼。
“那玩意有啥可出口的?捞上来也没人爱吃,不值钱。”项英雄摇头。
本地人不爱吃青条鱼,所以这玩意也叫不上价,其他海鱼最少也能卖到三毛五一斤,有的甚至能卖到五六毛。可是,轮到青条鱼这里直接大跳水,收购价才一毛六。
“每年的青条渔汛咱们都没正式组织过围捕吧?”宋恂问。
“没有,打上来也不值钱,不白费那个力气了。”
“咱们不爱吃,但是有人爱吃。”宋恂给他举个现成的例子,“咱们队里的那个海味品加工厂之前就加工过鲐鱼罐头,卖去港岛那边还是比较受欢迎的。而且除了港岛,日本人也很喜欢吃青条鱼。咱们省外贸局的收购清单上,每年都有鲐鱼罐头。”
尤其是这几年,黄鱼带鱼等经济鱼类减产,对鲐鱼罐头的需求就增加了。
宋恂虽然不爱做罐头出口,但是国家的外汇需求立在眼前,在没有找到替代品之前,就得最大限度地发挥罐头出口的创汇作用。
“要是打回来的青条真能卖得出去,那我们就出海打呗。”项英雄对于打什么鱼无所谓,只要有收入就行,“开春之后就是青条渔汛,但是打上来以后我们跟谁结算啊?”
这正是宋恂想跟他商量的。
“外贸局想跟地区的水产食品公司合作,弄一个专门出口的鲐鱼罐头生产车间。为了保证原料新鲜,最好能就近在产地安排车间。咱们这边既是产地,又有现成的鱼罐头生产线。队里想不想跟水产食品公司合作一下?”
项英雄摇头说:“我们有原料,有生产线,还有工人和技术员,跟他们合作什么?自己就能生产出口罐头!又不是没生产过!”
他才不想让别人分一杯羹呢。
“凭瑶水加工厂目前的规模,吃不下这么大的订单,还得扩大规模上设备。”
“按照你这个说法,人家地区的公司是要给我们投钱扩大规模的?”
“嗯。”
项英雄就不懂了,“他们得投不少钱吧?那以后这个工厂我们瑶水大队还能说得算嘛?”
谁出的钱多,谁就有话语权。这个浅显的道理,项英雄还是懂的。
“所以我才说,他们只是想要投建一个专门的生产车间。”宋恂解释道,“队里提供原材料、人工和场地,地区水产食品公司出钱和设备。双方的合作只限于一个鲐鱼罐头车间。咱们厂其他的车间与他们无关。”
项英雄琢磨了一会儿,起身说:“走,咱们找红梅厂长谈谈去。”
宋恂跟着往外走,到门口时,又冲着屋里喊:“吉安延安,爸爸跟姥爷要去串门,你们去不去?”
吉安和延安听到招呼,像两个小炮弹似的冲了出来,嚷嚷着要一起去。
“那你们到了那里不许淘气,要主动跟长辈问好,也不能要求提前回家。”宋恂跟他们约法三章。
苗玉兰从屋里追出来问:“你们去谈事情,带着他俩干嘛?留他们在家里,我帮忙看着就是了。”
宋恂笑笑说:“没事,带他们出去认一认乡邻。”
望着爷四个走远,苗玉兰拉着小闺女嘀咕。
“这小宋可真有意思,吉安和延安才那么丁点大,哪能记得住队里的人啊?下次再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早就忘光光了。”
项小羽将一把瓜子仁塞进她手里,不以为意道:“他愿意带就带着呗,咱们还省事了呢。这两个小子现在可爱串门了,还总是偷听大人说话,让他们去吧。再说,他们老宋家好像都是这么带孩子的,宋恂说他小时候也经常跟着他爸和他大哥到处乱蹿,出入各种场合。”
宋恂是老宋和孟团长的第一个孩子,孟团长生他的时候才十九岁,正是青春年少,事业正好的时候。
她养了两年孩子,返回文工团以后,带孩子就成了夫妻俩共同的工作。
所以宋恂小时候下了托儿所,就经常被老宋带到军营里去,大人谈事情他就坐在旁边安静听着。
项小羽重度怀疑,他长大以后一直话少,就是小时候在军营里憋的。
*
双胞胎被姥爷和爸爸带去串门,刚跟那个姨姨说了一句过年好,手里就被塞了两张纸币。
小哥俩已经认识钱了,知道有钱能买好吃的,还能买图画书和亮晶晶的玻璃珠跳棋。
自以为头一回收到压岁钱的两个崽立马咧开嘴,露出两排小米牙。
再次拱着小手,语调脆生生地拜年。
贾红梅在他们的小脸蛋上摸了摸,感慨道:“当初小宋来的时候,还是单身小伙子呢,一晃眼两个儿子都这么大了!”
宋恂也笑:“当初我来的时候,你还是大瓦房的会计呢,这才过去没几年,你都已经当上一厂之长了!而且厂子的规模还越来越大。”
这话真是正好搔到了贾红梅的痒处,她现在绝对能在全村最能干的妇女里排进前三名了。
“哈哈哈,全靠社员们的信任和支持。”贾红梅给客人又是倒茶又是洗水果的,忙活了半天才坐下来问,“小宋可是大忙人,今天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吧?”
剥开一个橘子,分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半,宋恂颔首说:“确实有个事,我爹这边拿不定主意,我们就来问问你的意见。”
他将刚才跟老丈人讲的内容,又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还介绍了一些贾红梅比较关心的数据。
“这件事还只是我们地区外贸局的一个构想,我只能帮你们双方牵个线,具体要怎么合作,还得你们自己去谈。但是生产鲐鱼罐头是没问题的,只要检验检疫达标,我们地区外贸局就可以收购。我记得咱们厂刚建厂的时候就生产过鲐鱼罐头了,技术方面是很成熟的。”
贾红梅点点头,又摇头说:“小宋,不瞒你说,鲐鱼罐头只在第一年,也就是你在大瓦房当主任的那一年生产过,后来省食品出口公司那边的收购计划越来越少,我们就将重心从出口转移到内销上来了。这两年我们虽然也进行罐头生产,但是已经在收紧了。反而是烤鱼片卖的比较好,多亏了小羽在他们广播电台帮我们做了几次宣传。”
“罐头在国内也算畅销吧?即便不出口,也可以搞内销,怎么还把罐头的生产计划收紧了?”宋恂疑惑问。
“咱们是队办集体企业,罐头产品这些年一直没有加入国家的计划轨道。”
当初宋恂在团结公社当工业办主任的时候,要求将全公社所有的支农产品并入计划轨道,但是鱼罐头到底算不算支农产品还真不太好界定。
不但谈不上支农,反而还要占用大量的鲜鱼资源。
贾红梅叹口气道:“本来我们今年打算争取并入计划轨道的,不过刚把这件事交给李厂长处理没几天,她就跟生产队提出要辞去厂长的工作。”
宋恂挑眉:“李英英不当厂长了?”
“嗯,说是身体不舒服,怕她三天两头请病假,影响了厂里的工作。”贾红梅可惜道,“小李在的时候,能给我省不少力,她突然不干了,我还挺不适应的。”
李英英的状态不错,她是真没看出对方哪里生病了,但是医院的检查单上就说人家有病。
“李知青的事既然已经过去了,你就别管了。”项英雄着急地问,“先说说这个生产鲐鱼罐头的车间到底能不能办?”
“能办呀,小宋局长都把好处送到咱们跟前了,为啥不干?”贾红梅抚掌一笑说,“只要外贸局确定收购,机器都是现成的,我们随时可以开工的。就看水产食品公司那边想要怎么分成了。”
在贾红梅家大致商定合作细节后,项英雄牵着两个外孙往回走。
“听小毛说,你们要在过年的时候带他们去苏州?”
“嗯,先带他们回省城去各家走走,拜个年,然后大年初一再从省城出发。”
听说要去拜年,刚刚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小哥俩一起仰头问:“去拜年有压岁钱吗?”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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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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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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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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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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