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万打小人衫的订单重新交给海浦服装总厂以后,宋恂便安下心来捋顺了一遍外贸局的业务。
局里的问题千头万绪,岑冠寿与宋恂非正式地谈过一次,隐晦表达了他对于寻找外贸增长点的急迫心情。
宋恂虽不至于着急,但也同样想尽快找到一个突破口。
他本打算与所分管科室的所有同志开个讨论会的,不过权衡再三后,还是决定先找三位科长谈一谈。
他有自己的想法没错,但人家几位科长也未必是没有成算的,还得听听大家的意见。
“宋局,小人衫订单被退单,确实暴露出了我们生产科存在的一些问题。”魏臣与宋恂隔着一张办公桌相对而坐,诚恳道,“这几天我也重新整顿了一下科室里的工作纪律。”
宋恂颇感兴趣地问:“你是怎么整顿的?不介意分享一下吧?”
“其实也没什么,这些问题几乎是所有外贸单位都存在的。不过,我仔细想了想,你上次说的话确实有一定道理,外贸局与企业没有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最多只是合作关系,而且我们也确实要为企业进行出口服务。”
宋恂点点头。
“不过,我们之前的工作方法还比较粗犷,上级给我们下计划,我们就向工厂打电话。干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那会儿我们还只是商业局的外贸业务科,摊子小人少,要联系的企业又多,大家都是身兼数职的。像是小人衫的这一单,给工厂下单的是计划财务科的小孙,而负责抓生产的是我们生产科的小刘。这就导致企业找不到能随时联系的对接人员。”
宋恂没有出声打断。
听得出来,魏臣是真的认真反思过的。
他工作了这么多年,见过很多口号喊得震天响,等到实践时却完全没有章法的人。
也就是那些所谓的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相比于对方发现的问题,他更关心的是魏臣打算怎么解决问题。
“我打算在我们科室内部搞专人专厂,以后每个工厂的订单,都由一个人从头跟到尾,无论是下达生产任务,还是商品收购,始终由同一人负责,这样奖罚的时候,也能准确找到具体负责人。”
宋恂颔首:“想法挺好的,还有吗?”
“我们生产科只负责跟进生产和收购,但是下计划还得由计划财务科负责,所以我跟计财科的老钱商量了一下,让两个科室的同事结个对子,两个人负责一个工厂的业务。我们两边都是四人科室,正好可以结成四组,每组负责三到四个工厂。”
宋恂笑道:“这只是对现有订单的处理方法,咱们今年的目标是2500万出口额,目前还有一大半没有着落。你们生产科有什么想法吗?”
魏臣摸了摸鼻子说:“宋局,不是我推诿工作啊,签单的主力军是计财科,我们只负责后续的生产跟进。”
“你不是要跟人家结对子么?”宋恂笑道,“总得有福同享吧?”
魏臣:“……”
这算啥福?
我怀疑你想说的是后半句,有难同当。
宋恂继续问:“目前有出口订单的企业只有十三家,而全地区总共有将近八十家企业具备生产出口产品的潜在能力。你想没想过怎么在他们身上挖掘潜力?”
魏臣拧眉思索,并没有及时答复。
十年前,渔业资源丰富的时候,海浦地区的水产及罐头出口占了总出口额的90%,农副产品占了不到1%,而其他产品占9%。
最近几年因为近海水产资源萎缩,水产出口只有67%了,农副产品经过多方开发以后,涨至10%,剩下杂七杂八的工业制品占23%。
而宋恂所说的具有挖掘潜力的八十多家企业生产的产品,都是在那23%的杂七杂八里的。
由于水产出口成绩的锋芒过盛,反而让大家忽视了其他方面的出口能力。
所以那些杂七杂八的工业制品很有挖掘潜力。
魏臣迟疑着建议:“要不我们两个科室把这八十多家企业分一分?每人负责七八家企业……”
不待他说完,宋恂便肯定地说:“可以,结合最近国际市场上各行业的流行趋势,筛选一下我们地区其他企业有可能进行出口的产品。”
魏臣:“……”
还真要他们一家一家地查呀?
“你们两个科室的人还是太少了,每人负责调研七八家企业容易囫囵吞枣,达不到调研效果。这样吧,把我和包装储运科的三位同志也算上,回头我再问问岑局想不想参加,人多好办事嘛。”
“……”魏臣艰难道,“宋局,让我们和计财科来调研就差不多了,让人家搞包装运输的来做这件事,白科长不能同意吧?”
“为什么不同意?我之前跟岑局商量过了,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是不太可能的,所以只要同志们发现了新的外贸增长点,并且成功签下订单,无论订单大小,都可以在年终的时候得到一份奖励。”
要是弄一帮子只出工不出力的人去搞调研,最终很可能全部空手而归。
而且还得搭上不菲的差旅费。
听说居然会有奖励,魏臣赶紧问:“具体会有什么奖励啊?我回去好好激励一下同志们。”
“具体的还没定。发钱是不太可能的,可能会发一些福利吧。我听说那些工厂每年都要往商业局送不少样品?”
魏臣忙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些样品是怎么处理的,我们也不清楚。”
多半是被特定人群私底下分了。
“咱们外贸局被剥离出来了,估计送样品的时候也会往咱们这边送一些……”
“不是估计,是肯定要送的!咱们要对外贸产品进行抽样检查!”魏臣透露道,“现在咱们就有一个办公室在专门堆放这些东西。”
“那咱们就奖励这些样品吧,也用不着非得等到年底,谁帮企业签了单,就先去那个办公室里挑一样东西。随便挑,看中什么拿什么。”宋恂答得大方,“手快有手慢无。”
魏臣期待地搓搓手:“收音机也能给呀?”
“给啊,现在那办公室里有收音机?”
“有两台样品机,虽然是前些年的老款了,但东西太贵重,放在外贸业务科一直没处理,这次也一起被拨来外贸局了。”
岑局这个领导也不可能把有数的贵重样品大喇喇地拿回家去。
宋恂痛快点头:“那行啊,谁先签到20万元以上的订单,收音机就归谁。”
魏臣一拍大腿,这可太好了,有了这份奖励在前面吊着,他就不信大家会不动心。
“咱们过完春节就要参加今年的春季广交会,所以同志们必须得抓紧时间,今年我们要带着更多产品前往广交会!”宋恂翻了翻台历说,“快过年了,年前所有参与这次调研的同志,过年福利都增加50%。岑局亲自盯着采购福利的事呢,咱们虽然是新单位,但第一次发福利肯定会让大家回家挺直腰杆的!”
“那行,我这就回去,跟其他科室的同志商量一下调研工作的分配问题。”魏臣浑身都是干劲儿,起身就要出门。
“具体要去哪些企业调研,可以让同志们自己选,不要搞强制摊派。大家选完以后,剩下的留给我跟岑局就行。”
*
正逢礼拜六,宋恂下了班就匆匆忙忙往南阳菜市场赶。
他媳妇今天要带着孩子来城里过周末,家里已经弹尽粮绝了,他得去菜市场进货。
在市里独自生活的一周,他基本是在食堂解决的一日三餐,偶尔去隔壁吴科学那里蹭一顿。
但是,现在老婆孩子来了,他可不好意思拖家带口地去蹭饭。
提着东西进家门时,项小羽和两个儿子也已经到了。
吉安和延安蹬蹬蹬地跑过来,一人抱住爸爸的一条大腿,眼睛却忍不住往他手上的布口袋里瞄。
“我都已经做好饭了,你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项小羽接过他手里的两个布口袋问,“这些不便宜吧?”
肉蛋青菜水果两大包,项小羽已经在心里快速算了一笔账,至少得四块钱。
“南阳菜市场距离这边不远,步行一刻钟左右,我在那边买的。”宋恂将价格含混了过去。xǐυmь.℃òm
城里的东西其实没比县城贵多少,但是供应的种类比县城丰富,有很多是他们家不常吃的。他这种买一点那种买一点,一个菜市场从头到尾走下来,钱包就快速瘪了下去。
项小羽一面往外掏东西,一面说着自己的打算:“我们下车的时候,在街口的供销社菜站买了点青菜,没买什么就花出去五毛钱!这也太贵了!我下次来的时候带点菜种子,开春以后,在咱家院子西边的那一块地里种点小青菜。”
他们家院子的西边有个花圃,没有任何花草,就是一块光溜溜的荒地。据说原本还有个小喷泉池子在那边,不过经历了这些年,那小池子早就不翼而飞了。
“冬天的菜本就不便宜,再说你不是想像阿尔巴尼亚电影里一样,在院子里种花吗?”宋恂给两个儿子一人分了一个橘子,又带着他们去洗手吃饭。
“我就是随口一提,你看整条街上谁家院子里种花了?咱家住着这资本主义的房子,再弄些花花草草在院子里,不是擎等着被人揪住嘛。”项小羽虽然向往带花园的院子,但是头脑还是清醒的。
“那等天气暖和一点后,我去花圃翻一翻地。”
“咱家院子里还有两颗石榴树呢,这两棵树倒是提醒了我,咱们可以弄点果苗种在院子周围,每种果树种一棵就行。”
宋恂好笑道:“咱们在农村的家里既不种菜也不种树,来了城里你怎么什么都想种?”
“农村自留地里的菜随便吃,供销社的水果也不贵。可是城里的青菜和水果多贵呀!”项小羽一脸肉疼道,“咱俩买完这个房子以后,手头就剩两千多了。钱匣子突然空了一大半,我这心里也空落落的。咱们还是自给自足,能省则省吧。我还想攒钱给你买小汽车呢!”
“行吧。新城大队那边在搞猕猴桃的人工培育基地,这两年好像还开始培育水蜜桃和柑橘之类的了,不知道成果怎么样。回头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跟队里买几棵果苗。”
*
一家四口吃完晚饭,两个臭小子就迫不及待地爬上二楼,在新家里到处探险。
宋恂帮媳妇改了几道错题后,就想赶紧让儿子们洗澡睡觉,他也能做些正常夫妻应该做的事。
耳朵里听项小羽念叨着明天要去新华书店买参考书,宋恂嘴上应着,起身去了屋后的小锅炉房烧洗澡水。
当年洋人盖这栋房子的时候,就在墙壁里铺了热水管,管道直通一楼的浴室,除了挺费人力和燃料这个缺点,没其他毛病。
宋恂也不得不感慨,人家当年确实先进,哪怕过了半个多世纪,这套设备也是实用的。
他之前请师傅来清洗疏通了锅炉和水管里沉积的水垢,目前一切使用正常。
去二楼抓两个儿子下楼洗澡的时候,小哥俩正头碰头凑在一起研究着什么。
“下楼洗澡了,一会儿再玩!”不要搅合亲爹的好事。
俩孩子充耳不闻地继续研究。
“明天还要出门玩呢,洗完澡赶紧睡觉。”宋恂长臂一伸,将延安手里正攥着的小玩意抠了出来。
“爸爸,那是我们的!”延安大喊。
“什么东西是你们的?”宋恂心里觉得不对劲,走到白炽灯下,伸出了手掌仔细观察。
延安所谓的他们的东西,是一枚颜色有些暗沉的金色戒指,戒托上镶着一颗粉色的宝石,正在朦胧的灯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宋恂很确定,他们家没有过这玩意。
“你们从哪儿翻出来的?”
吉安伸出一只手,举到爸爸跟前。
延安从旁解释:“先还给我们。”
宋恂将那枚戒指放进吉安的手心里,随后就被两个儿子牵去了二楼的窗边。
吉安指着缺了一角的地板说:“在这里面发现的。”
“是我拿出来的!”延安举着小拳头邀功,而后不等宋恂阻止就哈下腰,将手伸进了不大的洞里,“这里还有呢!”
宋恂怕那洞里有蛇虫鼠蚁咬了孩子,让他赶紧将手退出来。
延安撅着屁股鼓捣半天,然后一脸懵地说:“爸爸,卡住啦!”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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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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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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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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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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