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恂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议比武,而魏金贵未料到宋恂会要这么大的彩头。
带上了彩头的比武就不是两个工业办主任能拍板决定的了。
于是,两人按照之前约好的,去国营饭店喝了一顿酒,打着哈哈散席以后,各自回去找能拍板的人拿主意了。
苗利民听了宋恂的转述后,摇头道:“老魏这老小子,还是对咱们的成绩不服气呀!”
“之前大家都挺和气的,不知怎么就突然提议要搞比武。”
苗利民轻嗤,低声道:“说到底还是不甘心,如果不是咱们团结公社突然冲了出来,他们公社的何书记就会被调去县里当副主任……”
宋恂这才恍然,原来魏金贵是等着排排坐分果果呢。
何书记升职了,下面的人自然会往上挪一挪。魏金贵与他不同,人家已经是老资格的工业办主任了,如果不是苗书记横插一脚去了县里,这会儿魏金贵应该已经当上左家门公社的副主任了。
苗利民从地区开会回来后,就准备去县里上任了。虽然对这个大比武挺感兴趣,但还是挥手道:“公社里的事你去找老萧拿主意。”
宋恂一愣,忙问:“您去县委以后,由萧副主任接替您的工作?”
“对,这几年老萧在农业方面干得不错,在县里也是出名能干的女干部。”苗利民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老萧这个人就是面相严肃,其实很好相处,干工作也很有魄力,给所有生产队发手扶拖拉机的主意就是她出的。她这些年一直分管农业,从没在工业口工作过,所以工作上的事,你更得多向她请示汇报。”
苗利民兼任工业办主任的时候,经常将工作放手给宋恂负责。等到宋恂当上主任以后,他基本就是大撒把了,工业口的事全由宋恂做主。
这会儿他要去县里了,就不得不提醒这个外甥女婿,多跟新领导沟通交流。
宋恂笑着应承下来,又玩笑道:“您去了县里以后,咱们公社总算有个能在县委说得上话的娘家人了,要是县里有什么大项目,您可得帮咱们争取啊!”
“那还用你说!”苗利民摆手让他找萧副主任去。
萧廷芝对双方比武的提议比苗利民积极多了,她即将走马上任当书记,对于刚上任就与全县工业最强的公社搞工业大比武,简直热情高涨。
甚至都不考虑,若是团结公社在比武中输了,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们怎么商量的?怎么个比法?”萧廷芝问。
“就是比第一季度的工业产值增速,”宋恂顿了顿,决定美化一下,“首要任务还是为了增产节约,完成第一季度各企业的生产计划,在此基础上,两个公社以交流经验,相互学习的目的进行一次竞赛。而且我们也设置了附加条件,这个季度可以建新厂,但必须以服务农业为主,否则不算在总成绩内。”
这个限定条件是魏金贵提出的。
万一团结公社又搞出第二个织袜厂,那就干脆不用比了。
宋恂本来也没想搞“赚钱第一”那一套,产值提上来以后,他就想在支农这方面多下一些功夫,所以痛快接受了这个提议。
他讲完了规则,又说了这次比武的彩头,“赢得比赛的那一方,将承建对方公社未来三年内的所有基础设施和厂房建设项目。”
左家门公社也有一个自己的建筑队,规模不大,一直在公社和生产队内承接工程项目。
萧廷芝严肃的脸上现出一丝意外,“你倒是挺舍得下赌注的。”
“建筑营造厂那边如今只留了一个打更的大爷在家,所有人都去市里做工程了。市里的剧院项目再有一年才能完工,即便丢了咱们公社的建设项目,对他们厂也没什么影响。何况刘二喜那个人,在市里见过大世面以后,未必会看得上公社这边的仨瓜俩枣。即便咱们能赢了左家门公社,他也不会让工厂现有的这些工人去左家门那边施工。他之前跟我提过,以后要是公社里有项目需要他们干,他就再招聘一批临时工,组建第二支建筑队,专门负责承接乡下的工程。”
所以这次比武,无论输赢,对团结公社的影响都不大。
当然,赢了更好,左家门这几年有钱了,正在大搞基础设施建设,光是修路的工程就够他们大赚一笔了。
既然己方不吃亏,萧廷芝就没什么顾忌了,毫不犹豫地拍了板,“那就跟他们比!”
反正他们本就是工业战线的新兵,哪怕是输给左家门公社这个常年位居第一名的,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作为一名时常在三干会上被县委点名批评的团结公社干部,没有一张厚脸皮,真是混不到现在。
两个公社都有各自的小算盘,最终在七四年的元旦假期过后,于县委大院签下了一份红旗竞赛比武协议。
*
签了协议后,宋恂在工业办内部开了两次讨论会。
主要探讨如何继续保持此前的工业产值增速。
魏金贵所言不无道理,今年的基数变大了,如果不引进类似织袜厂那样的吸金项目,很难保证去年的增速。
但是只用一个季度的时间,就想让新建的工厂立马投产盈利,也是不太现实的。
比如去年引进的服装厂,至今连厂房还没盖好,真正能投产得等到三月以后了。
所以第一季度的产值还得着眼在现有的这些企业身上,得想办法从它们身上深挖潜力。
不过,过完元旦以后,大家的心思明显就不在工作上了。
今年的春节来得很早,一月中旬就是小年,很多人家已经开始忙年了。
不光是团结公社这样,几乎全县的机关单位都是如此。
宋恂也惦记着过年和家里的事呢。
宋恒和宋悦刚考完试,就跑来瑶水村过寒假了,今年还要在这边跟他们一起过年。
项小羽本就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如今再加上两个小的,家里每天都能闹翻天。
弟妹来了两天,宋恂回家后,耳朵根子就没清净过。
不过,他们的到来也有些好处,有人能陪项小羽玩了,孕妇的心情很不错。
这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宋恂跟项小羽提到了田婶家的事。
“你不是要给田大壮田二壮找工作么,”宋恂帮她把围巾在脑袋上缠了好几圈,“尹主任那边给了回信,县渔业公司正在招船员,可以让他们去招工试试。”
这个县渔业公司,就是以前省海洋渔业公司在南湾县的分公司,如今归县水产局领导。
“那感情好,回头我去跟田婶说一声。”项小羽只露出两只眼睛问,“招工有什么条件啊?”
“条件挺严苛,但是这次招工还有个附加说明——优先录取以前在渔业公司工作过的船员。让他们直接去报名就行,不出意外都能被录取,不过,都是临时工。”宋恂顿了几秒,又补充,“他们那边也在招轮船的正式船员,待遇还挺好的,可以问问你大哥想不想去。”
“他当然想上轮船工作了。去年大瓦房解散以后,原本要买渔轮的事也作罢了,那几个去省渔培训的船员都闲着呢。我大哥说见识了轮船的厉害,再上机帆船他都没什么干劲了。”
宋恂回头提醒:“县渔业公司的船员多半是要在县城工作的,而且他们船队所在的海域也不在团结公社这边。大嫂现在怀着孩子呢,让他去合适么?”
“那有啥不合适的。”项小羽无所谓道,“我们这边的女人早就习惯男人常年不在家了。我大哥在生产队里打渔,十天里也有七天是在海上漂着的。错过了这次招工,再想找这样的机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大嫂肯定希望我大哥能去!”
如果大哥当上了县渔业公司的船员,没准还能将户口转到城里去。
到时候可以让大嫂和孩子跟过去,孩子们也可以在县城上学了。
两人到家时,宋悦和宋恒已经将饭菜做好了。
弟妹来了以后,宋恂不好再拖家带口地去老丈人家吃饭,只好在家自己开火。
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这两个孩子比过去成熟了许多,宋悦甚至还学会了自己做饭洗衣服。
跟苗玉兰学会用农村的土灶以后,这两天的饭菜都是她准备的,宋恒帮忙打下手。
“我手艺还得再练练,这两盘是苗婶端过来的。”宋悦将一盘海杂鱼和一盘小海虾端上桌。
项小羽赶紧拉着她坐到身边,笑道:“你这个手艺已经很不错啦,我们下了班回来就能吃现成的,多好呀!你们要是能一直住在这边就好了,咱们还能做个伴!”
“嫂子,等你坐月子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放暑假了,到时候我过来帮你带孩子。”宋悦也挺喜欢在瑶水村生活的,在这里没人打听他们家的事,也没有同学指指点点,比在省城放松多了。
宋恒咬了一口馒头说:“我俩明年就高中毕业了,肯定是要下乡插队的。我们早就商量好了,到时候尽量申请到瑶水这边来。”
“高中毕业不是有留城名额么,你们还是尽量争取留城吧,要是有工厂招工,最好能去工厂工作,留在城里。”宋恂还是不想让他们来农村插队,知青的日子不好过。
走参军和工农兵大学生的路子已经被堵死了,他们要是想留城只有去工厂当工人这一条路可走。
现在谈论这件事为时尚早,宋悦不想跟二哥争辩,便转向项小羽问:“嫂子,你不是要给朋友选新婚贺礼嘛,选好了吗?”
项小羽叹气:“没有。我结婚的时候,她送了我一件衣裳,我总不好再回一件衣裳给人家。”
刘焕阳终于年满二十了,这个礼拜天就要跟方芳在县城举办婚礼,娶个媳妇回家过年。琇書網
“现在城里结婚都时兴送枕巾枕套,要是关系亲近的还可以送床单被罩。”宋悦替她出主意,“要不你送她一条床单吧。”
项小羽不太满意,自己结婚时方芳送的贺礼非常有新意的,所以她总惦记着回给对方一件更好的。但是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她也确实没精力去市里挑选贺礼。
宋恂觉得贺礼都是现成的,没必要纠结,“你就不用操心贺礼的事了,到时候把咱们那本《高中数学》送给刘焕阳就行。”
他们夫妻俩就是照着这本书学习的,效果显而易见。
闻言,项小羽险些没被嘴里的鸡蛋汤呛死,被他拍着后背咳了好半晌,才将背上的手臂推开,狠狠瞪他一眼。
当着弟妹的面胡说什么!还要不要脸了?
再说,那种书是能随便送人的吗?
一旦将这本书送出去,她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方芳两口子了!
*
宋恂当然不会将《高中数学》送给刘焕阳,毕竟两人的关系还没到可以互送这种书的亲密程度。
他与项小羽商议以后,除了走正常流程随份子钱,还打算用自家新买的照相机,拍一组婚礼相片送给新人。
当初他们结婚时请摄制组帮忙拍摄的相片,时常要被项小羽翻出来翻看回忆。
她觉得拍摄一组婚礼相片简直太有纪念意义了,只有这份贺礼才勉强能配得上方芳送自己的那份礼物。
夫妻俩兴冲冲地合计了一通如何给新人拍照,不过,婚礼当天,项小羽被道士爹以孕妇不宜出席新人婚礼为由,扣在了家里,最终只能由宋恂作为家庭代表独自前往。
刘焕阳虽是在县委大院工作的,但这次婚礼的举办地点被定在了方芳的单位内。
县制衣厂职工食堂的饭菜水平在县城是出了名的高,连县委领导在招待客人时,也要请食堂的万师傅过去帮忙做菜。
宋恂先按照媳妇给的地址,去了一趟刘焕阳的新房,将份子钱送上后,跟他说了会帮忙在婚礼上拍照的事情。
“宋哥,那今天就麻烦你了。”刘焕阳握上他的手,一脸喜色地说。
他谈恋爱谈了六七年,终于要将人娶进门了,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的。
不过,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双方的亲戚也不多,来参加婚礼的大多数人,都是同事同学朋友,所以能帮着招待客人的亲戚并不多。
宋恂见他家里的环境有些混乱,而且来客还都是陌生面孔,便问:“你单位的同事是直接去制衣厂食堂,还是来家里?”
“婚礼在那边举办,已经跟大家约好了,都直接去食堂。”
宋恂点头说:“那你安心在这边招待客人吧,我去食堂帮你看看席面,招呼一下同事。”
他是已婚人士,本就不能跟着新郎去迎亲,所以还不如去婚礼现场帮他支应一下。
他也看出来了,男方这边人手不太够。
刘焕阳再次道谢,亲自将宋恂送出了门。
他之前参加别人婚礼的时候不觉怎样,如今自己办婚礼了,才觉出朋友多帮手多的好处。
宋恂带着照相机去食堂的时候,还不到十点,里面只零星坐着十来个人。
刘焕阳所在的政工组宣传办的赵副主任站在门口,帮他接待来往的同事。
“赵主任,辛苦啊。”宋恂笑着跟他招呼,“您这领导当的可真是没得说了。”
“哈哈,不帮忙咋办,这小子是家里的独苗苗。娶媳妇这么大的事,咱总得帮着支应起来吧!”
宋恂笑着点头:“那您忙,我去里面帮忙看看席面什么的。”
“诶诶,多谢啊!”赵主任知道他跟刘焕阳挺熟,偶尔能在他们县宣传办看到宋恂过来找小刘说话。
宋恂摆摆手,往食堂里走。
透过打饭的窗口,能看到后厨师傅们的忙碌身影,他过去与万师傅和项前进打声招呼,得到万师傅从窗口里伸出来的炒菜铁勺,上面放着两块红光油亮的红烧肉。
宋恂一乐,拈起那两块肉塞进嘴里,给他竖个大拇指。
开席时间定在中午,大家都是奔着吃午饭来的,所以这会儿的宾客并不多。
宋恂帮忙张罗着将酒水喜糖摆上饭桌,十张桌的席面已经布置好了,只等着饭菜上桌。
正打算找个地方坐下歇会儿,回身时却见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有个老爷子面前摆着三个大馒头,一碗红烧肉和一碗炸小鱼。
席面还没开始,人家已经从后厨叫来了饭菜,自己先吃上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那老爷子抬起一张圆脸望过来,笑眯眯地问:“小伙子,忙完了一起吃点啊?等着开席还得好几个小时呢,这谁受得住!”
这年头有些人为了在婚宴上吃回本,都是空着肚子来吃席的。
不过刘家的开席时间比较晚,这老爷子恐怕是饿得等不及了。
宋恂大清早从瑶水赶到县城,折腾了一上午确实有点饿了,反正都是吃席,早吃晚吃都一样,他也不客气,坐过去就拿起了一个大馒头。
吃了两口菜,他才有心思打量对方。
这老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脑袋上是一顶跳了线的毛线帽子,这副打扮不像是县委大院的人,但是双方的亲戚早就已经提前去新人家里帮忙了。
他不由怀疑,对方兴许不是来参加婚礼的。
“中午才开席呢,您这会儿来有点早了。”
“呵呵,我原本没打算在这边吃席。我这把老骨头了,受不住吵闹,只想着把份子钱送了,观完礼就走。结果大师傅的手艺挺好,闻着香味我又不想走了,先吃一顿再说。”老爷子似乎不想多谈,瞟一眼宋恂放在桌子上的照相机问,“这照相机能借我看看不?”
宋恂用空着的手将照相机推了过去。
“唔,”老爷子打开皮套,看到商标后嘀咕,“我以前也有一台这样的海鸥4a。”
“大爷,这照相机已经更新换代了,现在卖的是海鸥4c。”
“嗯,外观上确实是有些差异的。”老爷子对着照相机仔细观察片刻,在机身上抚了抚问,“海鸥牌的照相机可不好弄,你买这台照相机不容易吧?”
宋恂“嗯”了一声,“托大学同学在上海买的,咱们这边别说海鸥了,连别的牌子的也没有。”
万云庆的手艺确实好,一道普普通通的干炸小鱼也做得外焦里嫩,酥脆鲜香。
宋恂忍不住又捻了几条。
那老爷子闻言抬头在宋恂身上打量两眼,诧异问:“你还是大学生呢?咱们这边的大学生可不多见,你是哪个学校的?”
宋恂报了一个校名。
“哦,那你可能是学工科的,哪个系的啊?”老爷子摆弄着相机随口问。
“船海系的。”
“嗯,那你应该是冯绍维的学生,他现在还教书吗?”
“冯教授是我们的系主任,我毕业的时候他已经不给学生上课了。”宋恂听出点门道,放下筷子问,“大爷,您也是我们学校的?”
那大爷还盯着照相机打量,头也不抬地说:“算是吧,我上学那会儿学校还不叫这个名儿,那会儿叫南洋大学。”
没想到能在一场婚宴上,碰到一位年纪这么大的校友,宋恂不由好奇问:“您当年是哪个系的?”
“呵呵,说了你也不知道,听说现在已经被并入别的学校了。”对方将照相机重新放回桌面,慢悠悠道,“最开始是学物理的,后来去了实体经济研究组。那会儿冯绍维跟我是同班同学。”
宋恂又隐晦地在对方身上瞄了两眼。
几十年前他们学校的研究组成员,就是最早的研究生,按理说,有这么硬的学历背景,这会儿最少也应该像冯教授似的,要么是知名学者,要么是一方大员了。
可是看这位的打扮,真不像是混得好的。
不过,有些人比较朴实低调也是有可能的。而且这年头某些事也实在是不好说,他若真是某个大学的教授,估摸着现在的际遇应该是与冯教授差不多的,其实并不怎么体面。
思及此,宋恂也不去过多的探究对方的身份了,问多了不免扫兴。
他没再打听对方的情况,又去窗口跟项前进要了两碗菜以后,跟这位老爷子一边吃,一边说起了自己当年在学校里的一些趣事。
其中不免就要谈及学校里的师长和同学。
“冯教授给我们上大一的普通物理,不过他老爱拖堂,两节课之间只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但是教室离得特别远。他一拖堂,我们就得百米冲刺跑去上下一节课。当时学风比较开放,我们班有同学去校长室把他告了。再上课的时候,冯教授当着大家的面做了自我批评,结果下课以后他仍是照样拖堂。同学们去告了好几次,不见效果,只能放弃了。”
“哈哈哈,他是个慢性子。我们上学那会儿,他就是做什么都慢。吃饭交作业都是最后一个,没想到给学生上课,也是最后一个下课的。”老爷子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捋了捋,摇头叹道,“这个老冯,慢性子的毛病一辈子也改不了啦!”
他在宋恂那张英俊的侧脸上瞄了两眼,冷不丁地问:“你是男方还是女方的同事啊?”
宋恂笑着解释:“我媳妇是方芳的好朋友,她怀孕了不能来参加婚礼,只能由我代为出席了。我算是刘焕阳的朋友和同事吧,在团结公社工作。”
对方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瞄一眼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
他将吃空的碗碟归拢到一起,起身道:“你帮忙把这些拿去后厨吧,我先走了。”
“您不观礼了?新人马上就要来了。”宋恂一怔,在食堂吃顿饭就走,这位果然不是来参加婚礼的。
“那么多人凑在一起太吵了,我年纪大了,受不了嘈杂。”摆摆手就要往外走。
宋恂心说,年纪也不算很大吧,既然是冯教授的同学,顶多也就六十出头。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好像七老八十了似的。
不过,人家执意要离开,他也没有阻拦的理由,只好起身道:“那我送送您吧。”
“不用送,你忙吧,婚礼上还有不少事呢,你带着相机来,是要给新人拍照的吧?”
“嗯。”宋恂将人送到食堂门口,迟疑了一瞬还是问,“您怎么称呼啊?”
他其实还想跟对方打听点事的。
老爷子扭头在他身上瞟了两眼,沉吟片刻说:“你要是想找我,就来市图书馆吧,跟门口的说找老袁就行。”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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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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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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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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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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