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专线在县火车站停稳,宋恂二人刚从车厢里跳下来,就有制衣厂的两个小伙子跑了过来。
一个厂长秘书,一个食堂后厨的。
不用宋恂招呼便快速爬上车厢,将大竹筐拖了下来。
“宋主任,”郭秘书跟两人握了手,便热情招呼,“我们全厂职工都盼着您的到来呢!”
宋恂了然:“哈哈,是盼着这筐鱼吧?”
“真是盼着您来呢!”郭秘书解释道,“要不是为了忙生产,我们靳厂长和姚主席就亲自来火车站接您了!厂长今天还特意让大师傅开了小灶,准备请您吃饭呢!”
宋恂笑:“靳厂长客气了。”
郭秘书说得确实不是客套话,宋恂二人坐着小货车进入制衣厂大院不久,厂长和工会主席就迎了出来。
靳厂长是个瘦高的中年人,不等宋恂打招呼,便握住了他的手,“宋主任,这次还得多谢你帮忙呀!”
“称不上帮忙,咱们这是互通有无,相互成全了!”宋恂也握住他的手上下摇了摇,“咱们县制衣厂的成衣,在百货商店是抢手货。这次有机会给我们渔业公司的职工争取到制衣厂的衣裳,说起来还是我们占了便宜。”
工会姚主席笑着接话:“大家就别客套了,都是为了职工们好!咱们虽是头一回合作,但是一回生二回熟嘛!以后常来常往的,总这么客气可不成!”
一筐鱼过秤以后,已经被送进了食堂后厨。
这会儿临近下班时间,工会早上就通知过,今天食堂的菜单上有海杂鱼。所以,工人们早就准备好了饭盒,下工铃一响就要冲向食堂。
宋恂和项爱国被制衣厂的领导请去了大食堂,没吃上炖海杂鱼,但是吃了一顿食堂大师傅的小灶。
“为了让职工们吃得香,我们在食堂方面可没少下功夫。”姚主席笑着介绍,“这位万师傅可是我们厂长三顾茅庐请来的!”
宋恂扫一眼桌上的几道菜,点头说:“看来这位万师傅还是有些来头的。”
这顿小灶的席面上其实没什么高档菜色,就是烧茄子,炒芹菜之类的家常菜,唯一的荤菜是芙蓉鸡片。
不过,家常菜十分考验大师傅的基本功。
能把最普通的家常菜做得色香味俱全,这位大师傅应该是来头不小的。
靳厂长颇为自豪地说:“万师傅是我从市里的望海楼请回来的,他是望海楼大师傅的孙子!”
“那就难怪了。”宋恂讶然一瞬便笑道,“我前段时间第一次去市里,也慕名去了望海楼,菜品确实名不虚传!您能把他们的师傅请来厂里,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公私合营前,望海楼的大师傅就是东家,能把东家的孙子弄到县制衣厂的食堂当大厨,哪是那么容易的,一定是有些因缘际会的。
“哈哈,万师傅虽然做菜手艺好,但他是家学渊源,上面还有爷爷,父辈的叔伯和好几个师兄弟,在望海楼熬不出头。”靳厂长放轻声音说,“万师傅的性格有点独,总想另起炉灶,自己说了算,但是那边没机会呀。我从熟人那里听说了以后,就没间断地往市里跑了三个月,每个周末都去望海楼邀请他,承诺将后厨交给他全权负责。”
项爱国听得直咂舌,为了一个厨子,居然要这么劳师动众的?
“您去请了这么多次,果然把他感动了?”
“哈哈,没有。他还是不乐意来食堂做饭,”靳厂长好笑道,“最后还是万师傅的爷爷将他劝过来的,也不知道这祖孙俩说了啥,人家万师傅自己就拎着行李来我们厂了。”
“万师傅来了以后,不但让我们厂工人的伙食变好了,连来县里出差干部的伙食也好了。”姚主席一面给客人让菜,一面抱怨道,“县委那边时不时就要借万师傅过去用一用。”
宋恂耳朵里听着万师傅的事迹,心里却惦记着跟人家搞联谊的事。
这会儿他就开始后悔只带着项爱国出来了。
要是有个女同志在这里,他哪用得着这么纠结!
贾红梅,田大妮,项小羽,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他们顶用。
让他一个单身男青年主动提议搞个集体相亲,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项爱国还总是特别讨厌地给他使眼色,明显得连姚主席都看出来了。
误以为他们是着急打听的确良衬衫的事,又不好意思开口,姚主席便主动说了厂里的决定。
“宋主任,你放心,衬衫早就准备好了!按照你们的要求,五十件的确良,八十七件司林布衬衫,选的都是最大码的。明早厂里的货车往团结公社送货的时候,让司机顺路去瑶水送一趟。”
宋恂摆手推辞道:“我们这次只带了一百多斤海鱼过来,哪好意思把衬衫全带回去?”
“哈哈,早晚是要给你们的,一次性送过去还能省点柴油钱。”靳厂长无所谓道,“以后你们隔三差五地送些水产来,别说一百件衬衫了,再来一百件也没问题。”
宋恂生怕再引起什么误会,一咬牙就跟他们提了双方工会合作组织联谊会的事。
“我们的船员里着实有不少人品好、学历高的年轻人,就是一直在村里工作耽误了婚姻大事。”宋恂向他们介绍了公司船员的基本情况,“正式工的工资待遇与县城的工人是差不多的,临时工除了没有票证,其他福利待遇都与正式工等同。我们公司的这些小伙子都是踏实肯干的,又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宋恂像是介绍产品一样,搜肠刮肚地介绍着自己单位的小伙子们。
比给他自己找对象还上心。
靳厂长觉得这是好事啊,可以让两个单位互通有无、联系密切。
制衣厂从瑶水换鱼的事藏不住,要是别的单位也想这么干,那渔业公司可以选择的合作对象就多了。
要是双方可以通过联谊会产生更亲密的关系,以后再想换海货也好开口。
不过,作为女同志,姚主席考虑的则更多一些。
县城距离瑶水太远了,从现实条件讲,双方并不合适,联谊会并不是随便举办了就完事的,她既然组织了联谊会,就得对后续的事情负责。
眼瞧着姚主席神色犹豫,一副“不好意思你们不配”的表情,项爱国倏地插言:“我们宋主任也是单身青年呢,他又是我们工会的领导,要是能跟咱们制衣厂搞联谊,就由我们宋主任亲自带队过来!”
宋恂:“……”
真得考虑换个通讯员了。
这种将领导推出去堵枪眼的行为,只有项爱国能干得出来。
被人家用探究的目光盯住,宋恂强忍着尴尬假咳一声说:“搞联谊得秉持着双方自愿的原则,姚主席您再考虑考虑吧,不用急着给我们答复。”
项爱国还想说什么,却被宋恂狠狠瞪了回去。
姚主席并没因为宋恂可能参加联谊会而有所动摇。
她确实得仔细考虑一下,而且还得征求女工们的意见。
不过,临走时,她开玩笑似地说:“要是这个联谊真能搞起来,宋主任可得亲自带着男同志们过来啊。”
“那是一定的。我们单位也是头一回搞联谊,我肯定是要给大家鼓舞士气,捧个人场的。”
*
从县里回到瑶水村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宋恂推门走进院子,还没进屋就听见了项前进的吱哇乱叫。
“二姐,你轻点!”项前进一边叫唤一边流眼泪。
“你躲什么躲?怕疼就别打架!”项小羽将他重新拉回来坐好,让大姐按着他,自己用棉球沾着红药水擦拭他脸上的伤口。
项队长两口子坐在旁边愁眉不展,见宋恂进来也只是点点头,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看到这副场景,宋恂皱眉问:“跟谁打架了?怎么被打成这样?”
项前进只顾着躲消毒棉球,没回话。
还是项小羽替他说了:“跟海兔子和海猫子打的,人家二打一,就把他揍成这样了。”
“哼,他们俩也没好到哪儿去!”项前进抹了把眼泪,龇牙咧嘴地说,“以后见一次打一次!”wWW.ΧìǔΜЬ.CǒΜ
吴科学无奈道:“你先把眼泪擦干净再放狠话吧!这几天流的眼泪都快赶上孟姜女了……”
“举报信是他们写的?”宋恂不怎么意外地问。
项前进要去参军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项队长一家不是张扬的人,结果没出来前,一直没跟外人透露。
除了他和吴科学,也就只有与项前进最亲密的两个朋友知道了。
项小羽在堂弟的脑门上点了点,“谁让你总跟那些混子在一起的,这回吃亏了吧!平时跟你称兄道弟的,关键时刻却在背后使绊子!”
这事其实还与宋恂有些瓜葛。
当初为了将这个三人小团伙打散,宋恂在处罚三人时区别对待,让项前进去了条件相对好一些的养猪场,另两个则去拉化肥了。
同样的犯错,却是两种待遇。
项前进要是过得不好也就算了,但是人家有个当队长的大伯,犯了错照样能像没事人似的去当兵,领津贴。
以后与他们就是天壤之别了。
凭什么?
两人一合计,就七拼八凑地写了一封举报信。
项前进本就不是什么清白人,以前在村里没少跟着他们偷鸡摸狗。人家征兵的干部在附近稍一打听,就能验证举报信的真伪。
所以,他当兵的事,算是彻底被他的两个好兄弟搅黄了。
宋恂心想,这算是结下死仇了吧?
“也不是非得去当兵的。”盯着他的两个肿眼泡,项小羽即便再怎么生气,还是劝道,“我们本就不放心让你离家太远。这回你就在队里好好上工吧,家里有这么大的院子,过两年再娶个媳妇,日子会越来越红火的。”
经历了这么一遭,项前进像是瞬间长大了,垂头丧气地“嗯”了一声,没再跟他姐针尖对麦芒。
见大家都担忧地围着自己,项前进在满是红紫青肿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当不了兵就算了,就我这样的,哪怕真去了部队也是当炊事员的。在哪做饭都一样,我还是安心给宋哥和吴哥做饭吧。怎么说每月还能收二十块呢,饿不着就行了。”
屋里一阵沉默。
之前安慰的话说了一箩筐,大家已经找不到什么新词了。
“你真乐意在家做饭?”宋恂问。
“还行吧。”项前进挺有自知之明地说,“我这人没啥优点,也就做饭还成。”
“那你也不能在家做一辈子饭。”宋恂琢磨着说,“要不然你去认个正经师傅,学门手艺吧。”
“认什么师傅?”项前进没反应过来。
“做饭的师傅。学成以后,去食堂或者饭店当个大厨,也算是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了。”
厨子是时下的热门职业,三年大旱饿不死厨子,从没听说过哪个厨子亏过嘴的。
项队长来了些精神:“学厨好啊!要是真能找个好师傅学两手,不比去当兵差!”
“想学厨不得先进人家单位工作呀!”苗玉兰为难道,“好师傅都在大单位里,咱到哪找师傅去?”
“县制衣厂的食堂大师傅是望海楼出身的,祖上在宫里当过御厨,人家做菜的手艺十分了得。”宋恂转向眼里有了些神采的项前进说,“你要是能改掉从前那些坏毛病,踏踏实实地跟人家学手艺,我们就想想办法,先把你弄去制衣厂当个帮厨。”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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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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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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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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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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