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通海与孙通玄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侧身退开一步,根本就不搭茬。
换做往日,张家手握天师印,执掌正一一脉,两位老高功就算再不情愿,这种时候也得出面维护一二。可现如今天师印就在安通海手里,授箓、道官事宜全都用不着张家了,这两位老道长哪里还会客气?
眼见这二位不接茬,张道恩瞬间白了脸,生怕费景庭一狠心真把他给宰了。
费景庭正要开口叱责,一旁的张乐瑶抢布上前,手掐法诀猛地一跺脚。
轰隆~
一声炸响,有如平地惊雷,地面振颤,张家几十口子顿时纷纷栽倒,便是房上的瓦片都被震落下来。此为太上洞渊秘法中的撼地术,对付妖鬼力有未逮,可吓唬人却极为有用。
张道恩本就被悬停脖颈前的掩日剑吓得瑟瑟发抖,这撼地术震撼之下,顿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张乐瑶冷着脸瞥了其一眼:“废物!滚开!”
言罢,抓住费景庭的手,丝毫不理会脸色惨白的张道恩,二人径直进到了堂中。
一老妇扶着墙壁往外迎出,费景庭仔细打量了一眼,这才发现此人竟然就是张母。不过区区数年,张母怎么老成这样了?
“乐瑶?乐瑶回来了!”张母激动不已,双眼噙泪,颤颤巍巍伸手拥将过来。
“母亲!”张乐瑶上前将张母揽在怀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先前我还让你三叔尽快给你发电报,不想你自己就回来了。这几年过得如何?”
张乐瑶泣不成声,只是不停的点头。
“过得好就行,”吸了吸鼻子,张母连忙道:“你父亲不行了,不要记恨他,快去见他最后一眼吧。”
直到此时,张母才发现跟着的费景庭。想要张口打招呼,又不知该如何称谓。
费景庭赶紧拱手:“见过岳母。”
“哎,好好,快进去。”
费景庭随着张乐瑶进到东侧房间,入内便能闻到浓郁的药味儿,以及隐约的臭味。
床榻之上躺着一人,身形枯槁,眼窝深陷,面色泛着不自然的红晕。费景庭以气机感知,便知张元朝自身气机极其微弱,全靠一口先天之炁吊着。
人吃五谷杂粮,自然有生老病死,不得地仙,便是人仙也在人的范畴之内。张元朝不过先天修为,年轻时或许努力过一阵,可惜之后纵情声色犬马,修行上再无长进,方才有今日种种。
算年岁,张元朝到今日不过六十出头,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张母急走两步,俯身轻声召唤:“老爷,乐瑶回来了。”
一双浑浊的眸子缓缓睁开,扭头便死死的盯着张乐瑶,继而盯着费景庭。
张元朝张口,断断续续说道:“天……天师……”
张乐瑶原本有些悲切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说道:“我只是来看看母亲,张家的天师,我不稀罕。”Χiυmъ.cοΜ
张元朝不依不饶,继而说道:“天师……印……”
张乐瑶沉默以对,费景庭叹息一声,开口道:“老天师,天师印不在乐瑶手中。张家想要拿回来,那在谁那里,你便问谁要好了。”
张元朝喘息着,显然是气坏了。眼见费景庭神色自若,根本就无动于衷,闭上眼缓了缓,继而又说道:“道恩……维护……”
真是搞笑,生前不把女儿当女儿,好似贼一样的防着,临死倒是想着让女儿维护儿子了?天下间哪有这种道理?
费景庭径直说道:“张道恩想来用不着我们夫妇维护,老天师请放心,我们也不会去找他麻烦……除非他惹上我们。”
张元朝哼哼两声,闭上眼不想再说话了。
张母只是一个劲的哭泣,要说其与张元朝有多少敢情也不见得,恐怕更多的是源自于对未来的恐惧吧。
眼见张元朝不再言语,张母起身将二人送出。临出门前,张乐瑶陡然停住身子,冲着母亲说道:“母亲,你若不想留在张家,那我便带你去津门吧。”
张母苦笑摇头:“傻孩子,你过得好便行了,不必管我。我若走了,你那些弟妹又有谁管?”
近亲结婚,剩下一大堆残障。若非张母养着,只怕这些残障早就被那父子俩虐死了。
张乐瑶还想再劝说,此时张元奇领着一高道从外间进来,她便不好再说什么。
夫妇二人出了内宅,便在庭院里等候。这会儿的庭院里泾渭分明,张家人面上愤恨,心中惴惴,守在正房门前;费景庭与张乐瑶停在西厢,与安通海、孙通玄叙旧。
不过说了几句,便又将话题转到修行上。
安通海感叹道:“景庭天赋异禀,不过数年便已是人仙。自顺治以来,景庭可谓修行界第一人。”
费景庭问道:“老高功如此说,岂不是顺治之后再无修行者修至人仙?”
孙通玄接话道:“正是如此。正一观钱汉典苦修一生,如今不过先天巅峰,便是晋升人仙,只怕也没多少年好活。便是如此,钱汉典可谓正一一脉二百年来第一人。”
费景庭点点头,心中若有所思。他怀疑还是系统的缘故,若非有系统在身,他也不会发现那蚀刻云篆天书的玉牌,继而发现云篆天书的妙用。
又有系统加持,斩妖除魔便会有灵机反哺。此方天地灵机断绝,偏偏费景庭修行到如今,从未欠缺过灵机。
不但如此,连带他身边的符芸昭与张乐瑶都沾了好处,如今一个因着服用了人参精而晋升人仙,另一个也修行到了先天巅峰。
云篆天书妙用无穷,费景庭却不打算再分享出去了。以九山顶为例,聚炁、收拢阴煞转换灵机,费景庭等人在山中修行,几年过去,分明感受到,九山顶的灵机与阴煞全都不同程度的稀薄了起来。
只怕此方天地再也支撑不起其余人等修行成仙。既然如此,分享出去又有何用?
费景庭拱手道:“我不过是运气好……两位老高功,不知正一一脉可有咒术研究?”
孙通玄问道:“景庭要咒术有何用?”
费景庭便将自己的揣测与用处说了出来。两位老道听罢了对视一眼,暗暗称奇。
“天界裂缝?”
安通海捋着胡须说道:“此前我就有此猜想……只可惜修为有限,不能一探究竟。”顿了顿,又道:“景庭于大上清观有恩,观中典籍尽可查阅。”
“多谢老高功。”费景庭说道:“既如此,我们夫妇便叨扰了。”
这大上清观原本只是张家的家庙,什么事儿都是张天师一言而决。也因此,大上清观成了藏污纳垢之地。内中单有一院,安置张天师从各地搜集的女子,当中既有佃户家的女儿,也有采买的清倌人。
这些女子便是生下孩子,也不算张家之人,待长大成年只能给张家为奴为婢。
天师印落在安通海手里,大上清观为之一肃,这些女子连带子女被强行迁走,连带观中混日子的道士都被赶走了不少。
眼见这张元朝一时半会死不了,夫妻二人便在孙通玄指引下去大上清观里借住。
略略安置,二人便进到书楼里,翻阅有关咒术的书籍。书楼里的道藏自然不是外面的大路货,奈何其中有关咒术的记载少之又少。
道门本就是先秦方术士、炼气士与巫蛊结合的产物,变成道门之后又极其鄙视巫蛊之术,认为其是邪门歪道,这有关咒术的记载自然也不会多。
翻阅一天无果,张乐瑶咬牙说道:“景庭,我身上便有咒印,不如用那天师印尝试一番?”
“嗯?”费景庭放下书籍,看着张乐瑶道:“胡说八道,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你受苦啊。”
张乐瑶却道:“不过受苦一时,若是能助景庭找到法子,那便没白受苦。”
费景庭一琢磨也是,自己在一旁看顾,有什么不对立马就能出手救助。只是天师印能借到,这咒法可没有啊。
张乐瑶好似看出了费景庭的想法,说道:“那咒法一准便在天师印里,非张家血脉不能用。不如借来天师印,我施咒,景庭在一旁观望。”
“也好。”费景庭伸手将张乐瑶鬓角的头发收拢:“就是有些不落忍。”
“我请愿的。”张乐瑶坚定道:“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景庭还是不要婆婆妈妈了。”
计议停当,夫妇二人便去找了安通海,求借天师印。人的名、树的影,费景庭言而有信,再说此前天师印就是费景庭给的,安通海没迟疑,当即就将天师印交在了张乐瑶手中。
张乐瑶握住天师印,以真气捻成丝探入其中,过了半晌,睁开眼道:“果然,内中有咒法。”
费景庭松了口气。
就听张乐瑶又说道:“可惜,我不能对着自己施咒,须得寻另一人方可。”
另一人?几乎没琢磨,费景庭便将目标锁定了。
“三叔啊,回头请三叔过来。”
二人盘算着翌日将三叔张元奇请过来,一起参详咒法根本。奈何事情有变,这一夜天还没亮,便有仆役奔赴大上清宫,通告当代天师张元朝羽化,终年六十三岁。
或许张乐瑶原本还有些悲切,可见了张元朝一面之后,过往念想的恩义尽数断绝。于是她只是点点头,愁眉不展,更多的是在担忧母亲张氏。
二人连夜赶到天师府,见了张元朝一面,又宽慰了张氏一阵。张乐瑶一直劝说母亲离开天师府,奈何张氏生于斯、长于斯,割舍不下此间,便只能作罢。
天师羽化,治丧自有科仪。这却不用费景庭夫妇操心了。那些张家人在张道恩怂恿下,想着还要过来找麻烦。
不想,张乐瑶只露了一面,便不再来天师府。倒是让张道恩既松了口气,又讨了个没趣。
他所在意的、重视的,在张乐瑶眼里不值一提。
天师故去不能说死,得说羽化。斋醮仪式能省则省,人家天师都羽化飞升了,那还斋醮什么?张元朝死去,不过一口棺材埋在龙虎山后山。真正重要的是天师继任科仪。
这几日天师府忙成一团,连带正一观与大上清观都忙碌起来。张道恩的天师之位没人跟他争,好歹天师也是正一如今名义上的头面人物,这继任仪式不能出差错。
费景庭与张乐瑶躲在大上清宫里,将忙里偷闲的张元奇找来,便要尝试天师府的咒术。
张元奇生性豁达,想都没想便应承下来。
这一日忙碌过后,晚间张元奇便找了过来。
众人打过招呼,张元奇便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试试吧。”
张乐瑶担忧道:“三叔,要不还是换我来吧。”
张元奇笑道:“你当初咒印发作,还是三叔我给你压下去的。且宽心,应对家传咒术,我比你有心得。”
费景庭说道:“三叔放心,我只是找出内中缘由,不会一直催发咒术。”
张元奇摆摆手:“快来快来,忙碌好多时日,我还想着尽快回西山万寿宫呢。”
张乐瑶手持天师印,咬了咬嘴唇说道:“那三叔你经受不住一定要告知。”
“啰嗦。”
安通海、孙通玄在一旁观望,费景庭双眼开阖间开启了阴阳眼,周遭世界又变成了胶片老电影,斑驳的全是虚无界连通此界的裂缝。
张乐瑶横下心来,手持天师印念念有词。
费景庭瞧得分明,张乐瑶咒文念作第一遍,其体内真气便被抽取出一分,灌注天师印之内;念作第二遍,真气又被抽取了一分;待念作第三遍,天师印中陡然升腾起一缕不想黑气,兜转着一头扎进裂开的缝隙之中。
费景庭连忙看向张元奇,过了不到三分钟,周遭一条缝隙之中,陡然钻出一缕黑气。张元奇静心凝神,好似一无所觉,那黑烟瞬间钻进其背心,张元奇闷哼一声,陡然周身气机紊乱。
费景庭转头看向张乐瑶,却见其再次念叨咒文,那天师印中缕缕黑烟捻成丝,强行撑开一处裂缝,又从另一处强行撑开的裂缝透出来,连在张元奇身上。
费景庭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如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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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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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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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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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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