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六月初三。
天不亮送走了焦顺,史湘云和林黛玉便在前院客厅里翘首以待。
虽都盼着姐妹团聚,但两人却是截然相反的画风,史湘云坐立难安,时不时揉着粉拳来回踱步,每一次转身都荡的马面裙裙角飞扬。
林黛玉则是捧着一盅八珍汤,时不时的低头抿上两口,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这怎么还不来?”
史湘云又转了两圈,忽的一顿足:“该不会是被巡城司的人拦下了吧?”
林黛玉将八珍汤放在桌上,又不慌不忙的擦去嘴角湿痕,这才好笑道:“你当都跟你一样,出个门急惊风似的,恨不能脸上清汤寡水——这难得来一趟,三妹妹可不得好生装扮装扮?”
探春想给焦顺做兼祧的事儿,如今已经公开的秘密了。
一开始搬到焦家的时候,林黛玉还小心翼翼的,生怕触及这个话题会让湘云不高兴,但后来发现她并无芥蒂,反而欢喜姐妹能在焦家团聚,便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史湘云一想也是怎么个道理,但旋即又忍不住抱怨:“那宝姐姐和宝琴妹妹呢?她们就住在前街,怎么也这么拖沓?”
既是姐妹聚会,她自然不会不请近在咫尺的宝钗、宝琴。
“好了。”
林黛玉起身将湘云按坐在旁边,将八珍汤作势往她面前一推道:“我看你才真该喝完汤顺顺气,如不然她们还没来,伱倒先给急死了。”
她原是玩笑,不想史湘云还真就端起碗来,将剩下的汤一饮而尽,拿手背胡乱揩了揩,奇道:“我瞧这两天你也不爱动,饭都用的少了,莫不是身子又有不适?”
不等林黛玉开口,她又劝道:“我还听说你这两天都在熬夜写东西?可要留心千万别伤了身子,不然我可没法儿跟老太太交代。”
“不过是偶有所感罢了。”
林黛玉微微摇头,不是很想和史湘云探讨这个问题。
她这几天其实一直都在琢磨,纯粹的爱情究竟存不存在,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以及藕官和蕊官荒诞离奇的爱恨纠葛,得出来的大多都是负面结论。
偏史湘云却是个正面典型——至少在大多数人眼中是个正面典型。
所以林黛玉并不想对她展示自己那些‘伤痕文学’。
“姐姐的文章一向灵性十足。”
史湘云却不疑有他,立刻兴奋的拍手道:“不如待会拿出来咱们大家伙一起品鉴品鉴,也算是咱们这次聚会的彩头。”
“你快消停些吧!”
林黛玉白了她一眼,刚要找个理由拒绝,就见邢岫烟快步走了进来,二人急忙起身迎接。
其实以史湘云的身份,见到邢岫烟按理是不该起身的,不过湘云与邢岫烟也是老相识,又敬她一身的才学与品性,故此不肯在她面前摆出正妻的姿态。
邢岫烟一开始还有些别扭,几次试着劝阻都不见效,好在后来平儿过门,史湘云也是这般对待,她便也渐渐习惯了——不过也就是她们两个,往后若是司棋香菱晴雯之流抬妾,可就别指望还能有这份特殊待遇了。
邢岫烟略略见礼,便笑着道:“老爷刚命人送了些点心来,说是路过四方街买的洋玩意儿,让咱们尝尝鲜——除了点心,老爷还订了些冰粥,说好了午后送来。”
史湘云笑道:“这洋玩意儿我最近吃了不少,也未见得就比咱们的强,倒是那冰粥,正好给姐妹们消暑解渴用。”
说着,又转头对林黛玉道:“林姐姐就免了,你一贯肠胃弱,只怕克化不了——不妨多尝尝那西洋点心。”
林黛玉的注意力却不在什么点心冰粥上,好奇道:“焦大哥怎么会路过四方街?还有空去订什么冰粥?”
“今儿他没去衙门,专请了假要招待刚毕业的学生,昨儿特意命人包了一家酒楼,就在四夷馆左近,说是前阵子招待西洋人的时候去过,干净整洁又足够宽敞清净——那些学生足有两百多人,地方小了可坐不下。”
正说着,就听平儿在外面喊道:“太太、林姑娘,二小姐她们到了!”
史湘云大喜,迈开长腿便往外跑。
“哎呀,你急什么?!”
林黛玉嘴里埋怨着,一手提起白色暗花百褶裙,两只秀足碎步小跑,却也没比史湘云慢上多少。
等两人跑到了角门前,迎春、探春都已经下了车,只惜春缀在后面神思不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史湘云紧赶几步,一手扯住一个左瞧右看,连声道:“我听说这回巡城司的人还进了园子里搜检,姐姐们没受惊吓吧?”
迎春反握着她的手道:“不碍的,我们都提前避开了。”
“哼~”
探春则是横眉冷目:“过往总听说兵不如匪,这回我可算见识了——就只让他们搜了那么一遭,在册的东西丢了十几件,不在册的还不知短了多少!”
迎春忙又找补:“说这些做什么,后来不是又还回来一些么?”
“那还不是因为大姐姐在宫里又得了势!”
探春说到这里银牙一咬,看看左右,喧宾夺主的往里扬了扬下巴:“进去说,还有一桩顶恶心人的事儿呢!”
迎春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面色有些难看起来,在探春背上搡了一把,埋怨道:“今儿是云妹妹的好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探春却执意道:“这会儿瞒着有什么用?琏二哥未必济事,到时候说不得还要请焦大哥帮忙呢。”
“好了、好了,进去再说、进去再说。”
史湘云怕她二人擦出火星,忙不迭打了圆场,引着三春直奔后宅。
等在客厅里分宾主落座,又唤晴雯、香菱奉了茶,湘云才奇怪道:“对了,怎么大嫂子没来,就只你们三个?”www.xiumb.com
“凤姐姐毕竟吃了官司,不好再主持家中,大嫂便主动请缨留下了。”探春随口解释了一句,便又借着方才的话茬道:“你走的早,未必知道,但林姐姐总该知道那孙绍祖闹着要退婚的事儿吧?”
史湘云这才明白,为何迎春方才要拦着她说话。
不过这时候迎春约莫是觉得拦不住,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并无反应。
林黛玉先看了眼迎春,然后点头道:“这我知道,他听说娘娘在宫里被圈禁了,便闹着要悔婚,二舅舅恼他无状,干脆答应退还他的聘礼,谁知那姓孙的又狮子大张口,说什么琏二哥还欠他三万两银子,让一并还了才肯退婚,若不然就这么拖着。”
说到这里,她也不禁恨的直咬银牙:“那贼杀才着实可恶,他家中小妾足有五六房,听说儿女都生了几个,自然不在乎多拖几年!可二姐姐若是耽搁久了……”
到底是当着迎春的面,接下来的话她就没有宣之于口,顿了顿,又愤愤谴责了句:“这分明就是敲诈勒索!”
其实当初两家订婚后,贾琏跟着孙绍祖跑了趟津门府,打着贤德妃的名头收了三万两银子,后来贾赦贾琏父子两位还为此大闹了一场,最后却被老太太摘了桃子,拿去改建大花厅了。
如今孙绍祖讨要这笔银子,虽然是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却也不算是事出无因。
对此,探春也是知情的,但她并没有要点破的意思,当下又接茬道:“这事儿原本僵持住了,不想他近日听说娘娘在宫里又得了宠,便又腆着脸派人送信,说是要商量年底迎娶二姐姐!”
“他怎么敢?!”
林黛玉和史湘云尽皆着恼,反倒是对面的迎春和惜春依旧没什么反应。
史湘云又追问:“那舅舅是怎么说的?”
“老爷自是勃然大怒,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这等人结亲,然后又把退亲的事儿交给了琏二哥。”
在座之人有一个算一个,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贾琏要是能掏得出钱来,又怎会被贾赦的小妾仆妇群起攻之?
而除了花钱消灾,只怕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所以贾政将这事儿交给贾琏,多半就是在打王熙凤那笔钱的主意——这婚事本就是贾赦搞出来的,如今父债子偿再合理不过了。
不过……
史湘云一时有些迷惑:三姐姐说琏二哥若是搞不定,就求自家老爷出面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焦家来出这笔银子吧?
她却哪里知道,王熙凤手上那些银子,贾琏做不了主,焦顺却未必做不了主。
众人聚在一起,谴责了好一阵子孙绍祖,又宽慰迎春,这亲最后指定能退掉。
正说着,外面又来禀报,说是薛宝钗、薛宝琴到了。
史湘云复又起身去迎,因都在紫金街这边儿,平素里也时不时能见到,故此她这回倒没怎么激动,只半真半假的埋怨:“宝姐姐也是的,离得这么近,却比你们来的还晚!”
探春笑道:“那好办,待会儿让她们两个罚酒三杯便是!”
众人说说笑笑到了前院,见了宝钗、宝琴自又是一番亲热。
等重新回到后院,薛宝钗先问了老太太、贾政、王夫人、邢夫人、两位嫂子的近况,最后才问起了宝玉。
探春和迎春交换了一下眼色,还待替宝玉遮掩几句,对面林黛玉先就冷笑道:“宝二爷愈发出息了,前儿在工学的时候,几十位同僚皆不被他放在眼里,跟着湘云跑到观礼台上,还说什么要与江南甄家的甄宝玉‘千里姻缘一线牵’呢!”
一句话,当即冷了场。
史湘云忙解释:“林姐姐说的是电报机,是我们爷刚弄出来的新东西……”
她绘声绘色将电报机的功能,以及当时主席台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又道:“昨儿皇上还特意为此召开了朝会,京城四品以上官员都有参加,我们爷也去了……”
太后虽然交代让皇帝保重身体,但隆源帝又怎么可能憋的住?
初一下午便下令翌日召开朝会。
说来这还是殿试之后,皇帝第二次主动在人前现身,比起第一次的勉力而为,这回明显是斗志昂扬,而这场朝会也果然如同隆源帝所预料的那般顺利。
过往他每每想要推行新政,都会引发朝臣们的集体反对,但这一次,除了几个强行阴阳怪气的,大多数重臣都默认了对有线电报的推广。
毕竟越是身处中枢高位,就越能体会到这东西重要性。
何况皇帝也不是要一下子在全国铺开,而是准备先在直隶试点,在省里设电报厅,在州府设电报局——暂时先只到州府,等到正式铺开的时候,再在县内增设电报所。
试点所需消耗的财力民力,比起电报所带来的便利,不能说微不足道,却也绝称不上劳民伤财,这还有什么好挑的?
最重要的是,焦顺并没有准备将这东西把持在自己手上,而是公开表示,这属于通政司的职责,理应由通政司主持试点,工部、工学协办。
要知道,通政司早在前明时就是冷衙门了。
到了本朝,虽然通过主持官方报纸,稍稍掌握了一点实权,但那报纸每一期都交要皇帝和内阁审阅,所谓的实权其实也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如今天上掉馅饼一般,突然得到了一个将权柄延展到全国上下的大好机会,通政司又怎么可能错过?
通政使当场高兴的鼻涕泡都出来了,此后都没用皇帝开口,但凡有阴阳怪气的,先就被他和两位副手喷回去了——这管报纸的,论战水平能差得了吗?
这场朝会,可说是皇帝自从推行新政以来,头一回体验到了什么叫言出法随,其中之畅快就别提了,简直就如同再一次找回了下三路的功能。
焦顺在朝会上,自也是大放异彩,与之相应的,散朝后一票朝中大员看他的表情,又都多了些凝重与忌惮。
这要搁别人,只怕就要担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他焦某人早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压根不在乎被围攻的力道是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书归正传。
却说史湘云为了扯开话题,不让林黛玉继续给宝钗难堪,特意将这段剧情加油添醋描绘的天花乱坠。
贾探春听的悠然神往就不用说了,连迎春和宝琴也听的十分专注。
林黛玉倒也在听,不过她对这些事情一向不怎么在意,所以听着听着就走起神儿来。
惜春则是不知何时暗诵经文,压根也没听这些世俗言论。
至于薛宝钗……
她听的倒也认真,只是却不免心分二用。
方才林黛玉虽只是寥寥数语,却已经足够宝钗在脑海中补全,贾宝玉在工学校场上的表现了。
于是一边听着焦顺光芒万丈技压群雄的事迹,一边脑补着贾宝玉去了工学,依旧紧黏着史湘云、林黛玉,压根不愿也不敢和同僚交流,而同僚们也理所当然忽略他的尴尬场面。
薛宝钗心里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待等史湘云端出西洋糕点,又说起焦顺特意点了自己爱吃的冰粥时,宝钗心下的复杂情绪,更是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有才干、有手腕、有雄心、有气运倒也罢了,还有这般怜子如何不丈夫的温柔体贴,两相叠加起来谁不艳羡?!
偏偏这个男人曾一度与自己谈婚论嫁,自己却为了回避风险,生生错过了他不说,还选了贾宝玉这么个……
(本章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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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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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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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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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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