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秋,湖中的荷花已然过了最盛时,但秋风徐徐吹伏了遍地残荷,却又有无数莲蓬乘势而起,肆意炫耀着那一肚子的累累果实。
虽然焦顺特意撒下了大笔经费,但精打细算惯了的绣橘,还是抽空领着小丫鬟们采了一箩筐的莲子,以便预备着小厨房煮莲子羹用——错非是司棋拦着,她甚至还要下水挖些莲藕出来做菜。
嘱咐小丫鬟们把莲子送去灶上,司棋就把绣橘拉到了廊下,边递上帕子边心疼道:“瞧这日子过的,最近可真是苦了你了。”
“其实也没那么苦……”
绣橘一边擦汗一边欲言又止,她暗里还会从焦顺手上领一份津贴,虽然因为说不清来历不敢肆意的使用,但偷偷改善一下主仆两个的日常用度,还是不成问题的。
司棋还待说些什么,忽见宝钗、宝琴姐妹领着丫鬟远远的朝这边来了,忙扯了绣橘一把,满面堆笑的迎了上去。
“宝姑娘可算是到了,史大姑娘方才连问了您好几回呢。”
“我说呢。”
薛宝钗闻言也掩嘴笑道:“若换了别人催问,你也不能急着跑来迎我。”
这是打趣司棋在讨好未来的主母。
司棋也不好分辩,便只讪讪一笑,和绣橘一起将这姐妹两个迎进了缀锦楼里。
一进门,就见大厅正中摆了张巨大的圆桌,干果蜜饯冷拼糕点已经摆了十多盘儿,不过姐妹们都在东侧碧纱橱内谈天说地,只贾环和贾琮两个围着桌子追逐嬉闹。
因见宝琴寻了宝钗来,众女忙都起身相迎。
宝钗先寻邢岫烟赔了迟来的不是,又连消带打化解了史湘云罚酒的要求。
姐妹们正说说笑笑一团和气,探春却突然扫见贾环偷偷凑到桌前,撮指捻了冰糖核桃仁往嘴里塞,不由得柳眉倒竖杏目圆瞪,悄默声的凑到近前,在贾环又将手伸向一盘水果冷拼时,猛地一巴掌打在了他手背上。
“哎呦~”
贾环吃疼痛呼出声,捂着手背龇牙道:“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
探春叉腰恼道:“桌上有的是糕点你不拿,偏选这些东西上手,待会儿让大家伙还怎么吃?”
她主要倒不是为了贾环偷嘴吃而生气,而是恼他不分场合当众做这些丢脸的事儿。
贾环虽被抓了现行,却噘着嘴不服不忿的嘟囔着:“宝二哥偷嘴吃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他?”
“拿贼拿赃,我只看见你了,却没见哥哥这样!”
“哼,你不过是偏心眼,装没看见罢了!”
“好啊,你倒有理了……”
姐弟两个越说越僵,那边儿宝钗、湘云等人见状忙来说合。
不想这贾环却是个人来疯,见姐姐们都围上来,话里话外又都偏着探春,便干脆撒起了泼:“宝二哥没来,你们才一会儿就能问上十回八回,我和琮哥儿早早来了,却没人管没人理的,连饿极了吃块核桃仁都不成!要早知道你们这么瞧不起人,拿八抬大轿请我,我也不来!”
这话一出,闹的众人尽皆尴尬,连贾探春也后悔不该招惹这亲弟弟。
邢岫烟更是难做,今儿虽是在缀锦楼设宴,但说到底她才是正经东道,如今被贾环当中挑了眼,她这个请客的自然首当其冲。
她心下忍不住暗暗埋怨贾宝玉不靠谱——昨儿商量时,原定下这些兄弟们都是贾宝玉照管,谁知贾宝玉直到这时都不见踪影。
“哈哈,环兄弟不坐轿子就对了。”
这是就听门外有人爽朗笑道:“现如今有身份的出门不是乘车就是骑马,只有妇人出嫁才坐八抬大轿呢——谁要拿八抬大轿请你,你先啐他一脸准没错儿!”
众人愕然望去,却见焦顺与贾宝玉并肩走了进来。
邢岫烟下意识往前迎了两步,又惊又喜道:“爷怎么、怎么……”
焦顺笑道:“听你说的热闹,我也忍不住想来凑凑趣儿,顺带借花献佛敬几位大才一杯。”
黛玉、湘云、探春,连同薛宝钗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却没想到他会专程过来当面道谢。
至于迎春、惜春两个不知情的,也不是那刨根儿问底儿的性子。
故此说完之后,倒只有贾宝玉好奇这话里有什么典故。
不过他一时也不顾上这些,板起脸来摆出长兄如父的架势呵斥贾环道:“好端端的又闹什么?若这里实在摆不开你,就去别处……”
“小孩子扛不住饿偷嘴吃,也是常有的事儿。”
见宝玉有意要赶走贾环,焦顺连忙打起了圆场,毕竟他还惦记着这便宜儿子,给自己这便宜姐夫传递消息呢:“环哥儿若真饿了,不妨弄个小盘子捡喜欢的拨一些,岂不便宜?”
贾环原本已经蔫了,见焦顺给自己撑腰,登时又把鼻子翘上了天,得意道:“我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还要留些肚子等着上菜呢——焦大哥,你今儿带了什么好玩儿的没?”
听他提起好玩儿的,一旁唯唯诺诺的贾琮也忙凑上前,巴巴的盯着焦顺。
连宝琴悄声问过林黛玉之后,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焦顺这回倒没准备逗孩子的东西,好在略一琢磨就有了主意,当下笑道:“现成的玩意儿我可没带,不过我最近专门学了个把戏,原是想以后逗你们小侄女开心,今儿既然赶上了,就先叫你们开开眼。”
说着,便让人找来一叠轻薄坚韧的硬纸和半罐子鱼鳔胶。
然后取了一张裁剪成A4纸大小,边折叠边用镇纸用力压实。琇書蛧
非只是两个小的,其余众人也都好奇他要做什么,于是纷纷凑上来围观。
不多时,史湘云头一个瞧出了端倪,不确定的道:“焦大哥这是要折纸燕吗?”
焦顺抬头冲她一笑道:“差不多吧,不过并非常见的那种。”
贾环在旁边听是纸燕,却登时泄了气,嘟囔道:“没劲、没劲,纸燕有什么好玩儿的?!”
焦顺倒也不恼,甚至还转头安抚道:“环兄弟稍安勿躁,等等你就知道了。”
旁人只当他不愿和小孩子计较。
探春却隐约察觉了些什么,暗道他对环哥儿倒真有些爱屋及乌的意思。
只是……
这屋指的是自己还是……
哼~
姨娘那脾性,也就老爷当初肯溺爱了!
正想入非非,焦顺也已经叠好了纸飞机,又小心用鱼鳔胶在黏住了关键部位,招呼贾环和贾琮道:“走,跟我去楼上放纸燕!”
贾环方才虽然表现的兴致缺缺,但还是连忙拉着贾琮紧随其后。
后面史湘云、宝琴打头,众女连同贾宝玉也都一股脑跟到了楼上。
就见焦顺测了测风向,又冲着湖面比划了几下,然后才猛地将那纸飞机掷了出去。
贾环和贾琮初时还不觉得如何,但见纸飞机转眼的功夫就蹿出三四十米远,而且依旧不见力竭的样子,登时兴奋的大呼小叫起来。
旁边惯爱玩闹的湘云、宝琴,也都是扶着栏杆瞪大了美目。
只见那纸飞机借助风力足飞出七八十米远,这才朝下迅速坠落,临近湖面时却又突然上飚,忽上忽下的再挣扎出十余米,这才落入了水中。
众人远远望去,也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波光杂了个白白的小点。
贾宝玉不由咋舌道:“焦大哥这纸燕是怎么叠的,竟能飞出这么老远!”
贾环更是扯着焦顺的衣袖连声道:“哥哥快教我、哥哥快教我!”
于是焦顺便现场摆开桌子授课,顺带向众人科普些初速、动力、升力、阻力之类的知识。
史湘云和宝琴对此最感兴趣,围着焦顺不住问东问西,贾环和贾琮则只想着学会叠纸飞机,以后也好向别人显摆。
探春在一旁默默观察了许久,突然对林黛玉叹道:“我原还担心焦大哥做不好这工学祭酒,如今才知道是杞人忧天了。”
林黛玉点点头没有说话,倒是薛宝钗在一旁接茬道:“更难得的是,外面因隋阁老辞官一事闹的天翻地覆,多少人都恨不得除他而后快,若换个人只怕早就惶惶不可终日了,偏他竟还有暇为了女儿学这些东西。”
两人对焦顺交口称赞的同时,宝琴、史湘云也折出了自己的纸飞机,学着焦顺的样子向湖中放飞。
宝琴的纸飞机距离虽比焦顺那只差了不少,却也足足飞出四五十米远。
史湘云的也不知重心偏了还是怎么回事,倒绕着缀锦楼盘旋起来,最后一头扎进了楼下的花丛当中。
史湘云欢天喜地的下楼捡起来,又再次放飞出去,这次才终于落进了水里。
有了她们两个的成功案例,姑娘们也都纷纷下场大显身手,到最后反倒是贾环和贾琮做的最差,不得不再次求助于焦顺,这才得了两个能飞远的,但却又舍不得再往湖里放飞了。
就这般,直闹了将近半个时辰,众人才意犹未尽的下去吃酒。
席间焦顺还特意去女宾席上敬了林黛玉、史湘云、贾探春三人各自一杯,惹的贾宝玉连问缘由。
薛宝钗虽然早就料到,这次焦顺道谢多半没有自己的份,可真到了这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暗暗遗憾,一面期盼着下次自己也能大展拳脚,一面却又纠结自己这待嫁之身,到底该不该牵扯太深。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
焦顺又头一个起身打了个罗圈揖:“诸位,我只请了半日假,下午还要去衙门里务工,只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说完,又特意交代邢岫烟不必急着回家,或吟诗作赋、或打牌取乐,总要和姐妹们尽兴才好。
席间也不知多少人被他这番姿态所惑,暗暗艳羡不已,也不知谁先打的头,竟就把史湘云灌的酩酊大醉。
不提缀锦楼内如何。
却说焦顺回家换好官袍,乘着马车出了荣国府后门,还特意交代车夫,说是自己刚才吃的太撑,千万缓步慢行不要颠簸。
那车夫压着车速,缓缓驶到背街路口处,忽见一个带发修行的尼姑闪身拦在了车前!
“吁!”
车夫急忙勒住缰绳,正待呵斥那尼姑作死,焦顺却已经挑开车帘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待看到那尼姑,又故作惊讶的皱眉道:“你是……妙玉身边的那个丫鬟?”
“正是奴婢!”
静仪见了焦顺,立刻屈膝跪倒在马车前,以头抢地哭喊道:“求大人救救我家姑娘吧!”
“这话从何说起?”
焦顺从车后跳下来,转到前面扶起她道:“我昨儿不是应岫烟所请,把那串佛珠给你们了么?难道那东西竟典当不出去?”
一听焦顺提起佛珠,静仪的眼泪愈发止不住了,嘴里却恨恨道:“邢姑娘心善,却那知我们身边就藏着狼心狗肺的人?!我今儿一早原是想先把佛珠压在当铺,等日后再赎回来的——谁知那两个胆大包天的贱婢,竟就见偷了佛珠逃走了!”
焦顺一听这话,就知道那两个仆妇偷东西之前,并未透露从民信局听到的消息,心下不由大定,暗道这一来,倒不用再提防妙玉急着南下确认家事了。
同时他口中却道:“竟有此事?不过即便如此,你们家姑娘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静仪忙解释:“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姑娘得知那两个贱婢偷走了佛珠,一时气急竟就晕了过去!我呼唤了许久姑娘都没醒过来,有心去找大夫诊治,可身上又分文无有!所以奴婢只好反锁了庙门,想来求邢姑娘再发发善心,谁知却被荣国府的人拒之门外,还说……”
说到这里,她咬牙跺脚道:“亏我们姑娘还当那贾宝玉是个知己,哪知道他竟如此无情无义!”
听她骂起宝玉来,焦顺心下暗笑,假装沉吟斟酌了片刻,这才叹道:“罢罢罢,我若坐视她一命归西,又怎好向岫烟交代?不过这回她要还敢死鸭子嘴硬,可就怪不得我了!”
“不会的、不会的!”
静仪见到了曙光,当下忙大包大揽:“我们姑娘这回定是大彻大悟了,绝不会再像从前一样!”
“但愿如此吧。”
焦顺微微颔首,然后招呼静仪上了马车,又好心的拿了点心给她填饱肚子。
静仪虽忧心忡忡,可也实在是饿的狠了,先是小口吞咽,继而狼吞虎咽,错非是焦顺及时送上了果酒,险些就噎死在半路上。
等吃饱了之后,她又忍不住跪下磕头,哭着表示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焦顺和对主仆二人的大恩大德。
眼见到了紫金街背街。
静仪领着焦顺小跑到庙门前,正要取出钥匙开门,忽听里面传出哭喊嘶吼的声音,她不由惊喜道:“师姐醒了!”
说着,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因听里面动静有异,等她打开院门之后,焦顺立刻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却只见正殿内,妙玉披头散发的双手攥着一根烧火棍,正发了疯似的狠砸那如来佛像。
只听她口中哭吼道:“我日日夜夜供你、拜你,你却何曾庇佑过我?!什么佛法无边、什么我佛慈悲,假的,都是假的!”
那佛像本就破旧,如今更是被她砸碎了半边头颅,鼻子以上全都不翼而飞,只余下嘴角那一抹似慈悲又似嘲弄的笑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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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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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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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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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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