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原本有个小小的村落,后来被几家将帅相中,村里三十五户百姓便‘心甘情愿’的卖了祖产,然后‘主动’迁离了故居。
如今里面半散养着二三百獐子黄羊、几十头野猪,三五只黑熊,又圈了百十只马鹿、梅花鹿,专往各府上供奉鹿茸、鹿鞭等补物。
却说众纨绔风尘仆仆赶到谷口,就见那路边停了辆蒙着毡布的板车,周遭足有十余人拱卫,便瞧见冯紫英下车走来,也不曾擅离职守。
等离得近了,为首的才迎了几步拱手道:“冯公子,家伙事都已经备好了,您看是现在就分发下去,还是……”
“发下去吧。”
冯紫英大手一挥,笑道:“到你们这荒郊野地里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口么!”
那首领躬身应了,回头对手下人打了声招呼,几个披着羊皮袄的雄壮汉子立刻上前揭开了毡布,露出了车上的枪弹等物!
焦顺这才发现自己土鳖了。
如今已是大炮、火枪对轰的时代了,这些纨绔子弟们怎肯乖乖拿把破弓打猎?
虽说焦顺对于枪法也是一窍不通,但对火器的兴趣,却是远远大于弓箭。
正有心上前试试手,旁边薛蟠早两眼放光的扑了过去,嘴里嚷道:“打从来了这京城,我老薛就再没摸过枪了,这回可要过足了瘾才成!”
“薛兄弟、薛兄弟!”
冯紫英忙喊住了他,笑道:“你急什么,好东西都在后面呢。”
这时节,先是几个军中纨绔各自上前挑了柄顺手的,紧接着三分之一的亲随也都上前领了枪械、弹药。
等众人挑完了,那些看守板车的汉子们又从上面抬下个大木箱来,掀开了一瞧,却是三支用细绸子偎着的长枪。
都不用细瞧,只看那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枪身,就知道必然是巧匠打造的精品。
薛蟠老实不客气捞了一杆在手。
冯紫英也取了一杆,却是先递给了焦顺。
焦顺虽连忙接在手里,目光却反在那些寻常枪支上端详,口中问道:“这些枪看着都是制式的,怎么枪带却都换过了?”
那为首的看护闻言一翘大拇指:“这位爷倒是行家!那原配的枪带实在不好清洗,咱们这些粗人用用也就罢了,却不好污了贵人们的衣裳。”
焦顺听了这话不由的苦笑一声。
虽然刘长有等人语焉不详,但他私下里也早弄就明白了,如今的成品和太祖时的规制,究竟有什么差别。
现在用的制式枪带能不能用?
那当然是可以用的,应有的功能都可以满足,结实程度也并不比太祖时要求的规制差多少。
可除了基本功能之外,就只能说是一塌糊涂了。
易起球、易打结、易污染、难清洗,发下来时是鹅黄色的,用不了一年半载就油光锃亮乌漆嘛黑,拿胰子搓洗都洗不干净。
别说是军械司不满意,就连焦顺听了也直皱眉。
可问题是……
这东西是杂工所生产制造的,如今面对军械司的咄咄逼人,他这个所正也只能选择回护包庇。
毕竟屁股决定脑子嘛。
冯紫英见焦顺皱着眉头似有心事,但碍于众人兴头正浓,也不是细问究竟的时候,便先记在心底,笑着吆喝众人进谷狩猎。
虽说队伍里三分之一的人都背着枪,但真正可以随意开枪的,却只有为首的一众纨绔们。
亲随们背的枪,一是为了烘托气氛,二是为了随时和主人调换,免得主人还要装填弹药。
旁人只图射个畅快,都把装弹的事情交给亲随。
焦顺虽也得了冯家两个亲随服侍左右,却因好奇这枪械的具体结构,特意讨了两枚子弹,一会儿拆一会儿装的仔细把玩。
这时的子弹和焦顺后世见到的并不一样,但也不是那种古代的小铅球,具体形状约莫在锥形与半圆形之间,通体胖乎乎的,侧面中下部有几条螺旋线,尾部还塞了个木栓——顺带一提,这木栓也是杂工所生产的。
木栓正中能看到些晶亮的东西,约莫应该就是与撞针对应的底火装置了。xiumb.com
他这里正仔细端详着,就听不远处传出几声枪响,又听薛蟠吆喝着让追上去,大部队就撒了欢似的往前冲,除了两三个不喜此道又或是心思重的,余者全跟着薛大脑袋跑散了。
见众人散了个七七八八,冯紫英便趁机到了焦顺身边,笑道:“兄弟在工部为官,难道竟没摸过火枪么?”
“小弟这才刚去一个多月而已。”
焦顺苦笑道:“再说军械司里的管制,只怕比外面还要严了不少。”
顿了顿,又指着那枪带道:“这制式的枪带倒是我们杂工所产的,方才却被批的狗不理一样。”
冯紫英哈哈大笑,讨过一柄普通制式火枪,利落的摆弄了几下,又问焦顺:“贤弟对如今列装的火枪知道多少?”
“也就是纸面上一些数据罢了。”
焦顺直摇头:“说起来我今儿还是头一回摸着实物。”
冯紫英笑道:“本朝对火器管得极严,京城更是重中之重,监管街面的各衙门和巡城司用的都还是刀枪棍棒呢,常人想摸一摸自然没那么容易。”
说着,把手里的枪往上托了托:“这玩意儿都大家都叫它火枪、长铳,实则官名儿叫做‘龙雀’,取大夏龙雀之意——枪身长三尺六寸【1.2米】,能装一尺二寸长的刺刀【0.4米】,自太祖朝定型至今少有改进,利在速射近搏,但射程上却反倒不如西夷的枪械。”
这倒是好理解,后膛枪最难解决的就是密闭性,初期因为工业水平不够,在射程和威力上反不如发展了几百年的前装枪。
焦顺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动。
杂工所旁的比不过军械司,可单论提高密闭性,专司胶、漆、裱、糊的杂工所,说不定反而更有优势。
而解决了密闭性问题,可不仅仅只是能提升射程威力,更可以借此开发出弹匣,让火器正式进入连发时代速射时代。
正想些有的没的,又听冯紫英问:“焦兄弟少年得志、名动京城,方才却怎么长吁短叹郁郁寡欢的?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真有什么难处,不妨先说来听听,且看哥哥帮不帮的上忙。”
“倒真让冯大哥说中了。”
焦顺忙定了定神,捧着枪拱手一礼,道:“小弟确实是遇到了难处,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冯紫英为人最讲义气,何况先前焦顺还曾帮他保住了颜面,故此一听这话,便把枪抛给了身边的亲随,拍着胸脯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但凡我能办的,绝无推托的道理!”
“那小弟就厚颜请托了。”
焦顺肃然道:“我想请冯大哥引见,当面拜会一下神武将军。”
“嗯?”
冯紫英一听这话,脸上却变了颜色,打量着焦顺迟疑道:“焦兄弟要见家父?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个么……”
焦顺看看左右,冯紫英立刻一挥手,命众人退出十余步远。
焦顺这才将自己的谋划,一五一十的说了。
又道:“甭管事情成与不成,我都承尊府的情!”
冯紫英略一盘算,便笑道:“这事儿对家父有百利而无一害,实该是我父子承焦兄弟的情才是——既如此,等咱们回城之后,我便带焦兄弟面见家父!”
两下里敲定好了,焦顺登时宽下心来。
于是也混入众纨绔之中,过足了乱射的瘾。
就这般闹腾腾直到午后,众人这才抬着几只黄羊、獐子,一头半大不大的野猪,兴冲冲的到了临溪而建别院当中,由亲随们剥皮割肉,又撒了各色香料,插在上摇杆烘烤。
在这地界,又不是个人私产,自不好置备舞女歌姬——否则谁能用谁不能用的,倒容易闹出争风吃醋的事情来。
但那守车的汉子们擂鼓踏阵、刀盾搏击,却也别有一股雄壮之气。
连焦顺这等经过见过的主儿,也是连连鼓掌叫好。
又有纨绔凑趣,指挥着二十来杆火枪对空乱射,只听噼里啪啦爆豆也似,颇有后世非洲黑叔叔的风采。
席间各人都吃了个肠满肚肥,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偏那薛大脑袋又作起了妖,非嚷着下午要去猎一头黑熊回来,若寻不见,便在这里住下了。
焦顺还惦记着要见神武将军冯唐呢,怎肯陪这憨货留在谷里胡闹?
正要寻个理由忽悠他几句,不想外面突然来人禀报,说是谷外有贵人路过,因瞧见谷里起了炊烟,便派人询问也有现成的野味出售。
冯紫英听了便有七分不快,骂道:“什么贵人不贵人的!我们兄弟在这里取乐,须不是给他当猎户使的——你只管派人赶出去就是了!”
“这……”
那禀报的庄头支吾道:“我瞧那贵人似是荣国府的,偏公子府上和国公府乃是世交。”
“荣国府的?”
冯紫英登时站起身来,犹豫着看了看薛蟠,又转头看了看焦顺,便道:“也不知是哪位长辈出游,咱们兄弟只怕要去露上一面,才显得不失礼数。”
说着,又命人备了干净整洁的食物,用食盒装了放在马车上。
薛蟠听说是荣国府的长辈,当即就苦了脸,把个重油爆炒的獐子耳丢回盘子里,嘟囔道:“千万别是姨夫就好,每回见了我都要骂上几句。”
焦顺也自席间起身,笑道:“若真是政老爷,我替你挡着就是了——前几日宝玉挨骂,不也是我救的场?”
薛蟠这才磨磨蹭蹭跟在了最后。
三人在别苑门口上了马——焦顺做小管事时就学会了骑马——簇拥着装了食盒的马车,不疾不徐的奔到了山谷口。
就见七八辆大车横在路旁,居中倒支起了一个圆顶的大帐篷,看那帐篷前往来的尽是些妇人,就知道这所谓的贵人应该是个女子。
三人正欲上前问个究竟,早有一人快步迎了过来,笑着见礼道:“原来是冯公子、表少爷和焦大爷在此,这倒真是巧了!”
这倒竟是焦顺的‘熟人’。
却正是杨氏的丈夫秦显,因他哥哥秦翊被派去南边儿,他如今便顶了秦翊的缺,到了贾赦身边做亲随管事。
因见是他出来应酬,焦顺登时就觉察出,这只怕并不是凑巧,而是那位‘贵人’刻意寻过来的!
于是便抢先问道:“那帐篷里莫不是府上的大太太?”
“正是大太太。”
秦显赔笑解释道:“因家中近来有些不太平,太太专程去了雁岭栖霞庵进香——偏那庙里的斋菜不甚可口,太太回程时正觉空腹难行,又见这处起了炊烟,就想买些现成的野物充饥,不想倒撞上三位爷在此,您说这可不是巧了么?!”
呵呵~
巧个鬼!
焦顺心下冷笑一声,知道这邢夫人必是有所图谋,于是暗暗提高了警惕。
果然不出他所料,秦显差人去帐篷里禀报之后,不多时就见秋桐过来传话,说是太太舟车劳顿的实在没什么精神,索性就不请几位爷进去说话了,只单独让焦大爷送些野味过去就是。
薛蟠乐得不见长辈。
冯紫英因清楚焦顺的出身,也并不觉得邢氏专挑了焦顺使唤,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故此焦顺便亲自提了食盒,跟着秋桐走向了那圆顶帐篷。
却说那圆顶帐篷内。
司棋紧攥着剪刀守在门口,心下却是乱成了一团麻。
先前邢氏在栖霞观走马观花了一番,就急惊风似的回赶,偏半路又在这山谷前安营扎寨,司棋便愈发笃定邢氏要将继女卖予那冯公子。
谁成想邢氏虽果然单独招了一人进来,却并不是她臆想中的冯紫英,而是与自己早有私情的焦顺!
这……
这却如何下得去狠手?
转念又想到,姑娘若真能许给焦顺,自己岂不也能陪着一起嫁过去……
如此一来,那手上便愈发少了力道。
“姐姐。”
绣橘瞧司棋神情不对,便轻轻桑了她一把,跃跃欲试的问:“咱们是出去拦下那焦顺,还是……”
话还未说完,就见司棋咬牙挑帘子,自顾自到了外面。
绣橘忙也撸胳膊挽袖子跟了出去,迎面见到焦顺拎着食盒走了过来,刚要叉腰喝止他上前,冷不防却被司棋一把扯到了旁边,让出了进门的通道。
绣橘先是一愣,却只当是司棋另有打算,忙压着嗓子问:“姐姐是准备先放他进去,然后再……”
“没什么然后了!”
却听司棋咬牙道:“凭他的出身,断不敢轻慢了姑娘,与其整日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干脆遂了他的意,总也好过嫁给个没顾忌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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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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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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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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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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