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分别。
没有分别这四个字,旁人说出来,尉婪是半点波澜起伏都没有。
可是偏偏从楚鸢嘴巴里说出来,就好像带着令他全世界在下一秒顷刻毁灭的力道,他脸上血色尽失,在听见楚鸢用尽力气说完这段话之后,整个人仓皇地后退两步。
“没有分别?”
尉婪心都被人挖出来了,“楚鸢在你眼里我难道跟季遇臣是一路货色吗!”
“在你身上摔的跟头,比在他身上摔的还要疼。”楚鸢喃喃着,好像真的是疼到了骨子了,“太疼了,尉婪……”
季遇臣一刀便令楚鸢彻底死心,而尉婪,你呢?
你将我的心脏放在你的刀刃上研磨,血肉都快要模糊了。
楚鸢流了满脸的泪都来不及擦,“那个孩子是你的,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呢……”
“你的冷眼旁观害死了你自己的孩子!”
楚鸢将一边的东西砸碎在了地板上,她的情绪无处可走无路发泄,只能靠这样的动作,哪怕不雅,哪怕毫无素质……
她样样都追求完美,如今连形象也顾不得了,这样的动作让尉婪吓了一跳,生怕楚鸢受刺激,他上前按住她,“楚鸢你听我解释,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
楚鸢双拳用力捶着尉婪的胸口,照理说是不痛的,可是她一碰他,尉婪便觉得自己要碎了。
怎么办,楚鸢,我该拿你怎么办。
“那是一条人命啊!是人命啊!”
楚鸢空出一只手来指着自己的胸口,力道之大恨不得将自己的胸口戳穿,她哆哆嗦嗦地流着泪,好像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迟来的真相将她打击得一塌糊涂。
尉婪,我今后还要用何颜面来面对你?
“你或许习惯了高高挂起,可是你没想到吧……”楚鸢笑得眼眶通红,“两年前的那一次冷眼旁观,害死的是你孩子!尉婪,这是你孩子为了你背的债,你活该!尉婪你根本不配有人爱你,我也不配!”
这一句话,不只是击穿了尉婪的心,更是击穿了她自己的。
她好喜欢尉婪啊,喜欢他漫不经心却又暗藏锐利,喜欢他看透一切心思缜密,喜欢他野性难驯从未臣服于人。
她就喜欢那样肆意鲜活张扬的野兽,喜欢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从未想过,这野兽的獠牙,原来从一开始便是扎在自己身上的。
“我简直是个笑话。”
楚鸢这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尉婪说不怕都是假的。
过去他有十足的把握,或许自己卖卖惨还能让楚鸢心软,可是现在这一刻,惨烈的现实还何须要他来故作假卖。
“楚鸢你别这样想,孩子还能再有……”尉婪痛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不要嫁给但丁,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从头来过?
可是尉婪,积重难返,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楚鸢的眼里带着恨意,就仿佛恨尉婪很到了一个极点。
还想说话,楚鸢便扬起了手,那手要落在尉婪的脸上,便是她最用力扇他的一次。
可是没有落下来。
尉婪闭上眼睛,做好准备承受楚鸢的愤怒反扑,可是没想到的是,隔了很久,巴掌都没落下来。
睁开眼,发现楚鸢正强忍着眼泪站在他面前,那手和他脸贴得极近,就这样被她忍住了。
“为什么?”
既然恨我为什么不惩罚我。
“我不愿意收拾残局。”那一瞬间,楚鸢笑了,惊心动魄,“不会再给你机会,也不给你一丝余地赎罪,你不用我出手来报复你,只要我不爱你了。尉婪,你马上就会死得很难看的。”
只要我不爱你了。
你马上就会死得很难看的。
尉婪不得不承认,楚鸢对他用了千百种方法来断绝关系,说了千百句狠话,唯独这句最狠。
最见血。
他都不知道楚鸢是什么时候转身出去的,那一巴掌终究没有落在他脸上。
她到最后连个结局都不肯给他。
可是没被她打到的脸竟然作痛。
尉婪此时此刻才明白,或许是上天的作弄,给了他一切偏偏没给他会爱一个人的能力。
他偏偏要和最爱的人作对。
楚鸢离去过很多次,但只要他追上去,她都会停止。
但是这一次,楚鸢真的再没有回来。
******
楚鸢结婚那日,选择了隐婚,但是消息多多少少还是传出去了外界,为了让大家心服口服,但丁给楚鸢塑造了一个平易近人的形象,说是王妃不愿意大动干戈浪费财帛,所以皇室才没有举办盛世婚礼。
一切从简。
简约的婚礼上,楚鸢穿着婚纱的样子特别好看,她是从痛苦里重生的女人,眸光比普通人要坚毅无数倍,就像是从枪林弹雨里活下来的战士。
但丁将硕大的钻戒戴在了楚鸢的手上,皇室的仆人们都露出了艳羡的表情。
可是下面的楚星河搂着栗荆嗷嗷哭,“你懂我的感觉吧?对不对栗子?你说你妹妹要是嫁人了……”
栗荆原本还在感慨楚鸢真漂亮,一听到钟缱绻要嫁人,顿时也搂住了楚星河,两个大男人嗷嗷哭起来,栗荆还指着钟缱绻说,“你不准嫁人!你给我一辈子待在栗家,谁敢泡你,呜呜呜呜,你哥我跟谁拼了!不就是牢吗!坐得起!你看盛不世小说里谁他娘没坐过牢!”
钟缱绻哭笑不得,手里捧着花说,“可是我刚刚接到了楚鸢丢下来的花束诶,她的祝福是祝我早日找到良人。”
栗荆恨不得将花束抢过来踩烂,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将花束抢来以后,他直接塞到了一边贺守的怀里,“你拿着!你早点嫁人吧!”xǐυmь.℃òm
贺守脑门上青筋直跳,“你找死啊?”
从头到尾,尉婪都没有出现过。
他也该出现的,楚鸢照理说是他的大嫂,这种结婚场面,他怎么能不来呢?
可是尉婪没来。
他喝得烂醉不知人事,好像是死了一样。
他不敢,不敢,不敢。
他连爱楚鸢都不敢,又怎么可能敢看楚鸢嫁给别人的场面。
外面欢声笑语一片热闹,尉婪的房间里死气沉沉如同世界末日。
他终究没有鼓起勇气再去把楚鸢抢回来。
两年前他假意成为她“救世主”,两年后他才是需要被拯救那个。
听着外面热闹的动静,尉婪笑得满脸都是眼泪。
楚鸢,你真没说错。
你不爱我了,我真的死得好难看啊。
******
尉婪在几天后离开了皇室回去了自己的国家,楚鸢却要从此开始待在L国。
他们的人生交换了。
尉婪在L国出生,却逃往了楚鸢出生的国家。
一个月后,一直没有动静的事务所频道里,发出了几个字的声明。
【事务所解散,各位江湖再见】
来源于尉婪。
白桃拿着手术刀的时候抖了抖,向来以手稳为骄傲的她竟然发抖了。
栗荆还在忙着搜集那些不幸被拐卖孩子的家庭,他组建起了强大的民间自救组织,在大家需要的时候站出来,这给了栗荆很大的满足感。默默无闻的人们各自连成了一条线来互帮互助,而现在,他对着屏幕失神。
贺守还在练拳,最后一拳没砸下去。
尚妤坐在事务所里发呆,她和裴却怀是最茫然的那两个,在L国发生了什么?他们守着事务所,可是现在……
一切都没有了。
裴却怀率先站起来,尚妤喊他,“你去哪?”
“都解散了,我留着干嘛。”裴却怀举着手机晃了晃,“反正我也退圈了,素人一个,环球旅游吧,尚妤,你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
尚妤哭得像个孩子,给自己哥哥打电话,尚恙来亲自来空荡荡的事务所接她,发现大家都不在了。
“楚鸢呢?”尚恙来还记得那个颜色鲜明的女人。
楚鸢是红色的,是血的颜色。
“楚鸢不回来了。”尚妤一边哭一边说,“她嫁人了,嫁给L国大皇子了!”
尚恙来愣住了,“那尉婪呢?”
“不知道,呜呜。”
尚妤气得不行,“尉婪怎么可以让楚鸢嫁给别人呢!”
尚恙来眸光深邃,随后牵起了妹妹的手,“命运无常,我们也无法左右他人的人生。”
******
楚鸢嫁给但丁的第一年,民众对她爱戴有加,她的个人形象太过出挑,大家都很喜欢这位特立独行的王妃。
尉婪在她过去的国家里独自生活着,住在楚鸢再也不会回来的别墅里,每一天晚上,他都会站在楚鸢过去住过的地方看很久,但是再也没有人笑得风情万种和他调情说,站着干嘛,有本事脱了衣服进来啊。
尉婪想,楚鸢是他见过最大逆不道,也最狠心的女人。
楚鸢嫁给但丁的第二年,尉婪身边偶尔会出现女人,那些女人都有一个特征,穿着红色的衣服,染着红色的指甲,笑起来明艳张扬,宋存赫时常对着尉婪身边的女人发呆,而后对江殿归说,“好像楚鸢。”
“像,却又一个都不像。”
江殿归闷头给自己灌酒,“我都没办法靠这些女人来解脱对楚鸢的思念,别说尉婪哥了。”
宋存赫沉默。
每次聚头,尉婪来的时候轰轰烈烈,带着一堆人来。走的时候安安静静,一个人孤寂得像一抹剪影。
楚鸢嫁给但丁的第三年,尉婪坐在办公室里雷厉风行,好像回到了过去谁都不爱的样子,可是李也偶尔会发现,尉婪会对着手机发呆。
手机上是尉婪三年前偷拍的楚鸢的照片。
手机更新换代那么快,唯独尉婪却没有换过。
时光如梭,五年后,李也抱着一堆资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坐在里面的总裁抬起头来,精致到可以称之为漂亮的五官依旧可以让无数女人为之意乱情迷,可是他眼里好像结了冰,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李也说,“公司最近越来越好了,交上来的报告也越来越多,这些您要签字的,我给您放好了。”
“嗯。”尉婪颔首,短短五年,他还年轻,但为什么眸光却像是在瞬间老去了似的。
“另外,尉老爷那边,催得很紧……”
李也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还有阮小姐也是,她说她在楼下等你……”
“她怎么又来国内了。”尉婪烦躁地说,“我没求她来。”
“阮小姐自愿来的……她这几年一直这样,您也不是不知道。加上尉老爷喜欢她。”李也叹了口气,“您总要考虑一下您的终身大事……”
尉婪冷笑一声,“你替我娶了,总裁位置给你坐怎么样。”
李也吓得一哆嗦,“我就随口说说!您别生气!”
尉婪心门难开也正常,都经历过楚小姐那种女人了,谁还能再那么容易爱上别人啊……
李也垂了垂眸子,“前阵子我看国外报道,还,还看见……楚小姐了呢。”
尉婪抓着笔的手一抖,“怎么了?”
“她……”李也不知道接下去什么该说,只能胡乱找话题,“她儿子挺乖巧的!”
儿子?
尉婪差点捏碎了手里的钢笔。
完了,李也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说。
便是这会儿,门口有保安报告说,“李助理,下边有人闹事说非要见我们尉少!”
啊?
李也看了一眼尉婪,为了转移心情,尉婪也干脆站起来拉了拉衣领,“是谁?阮慕晚?”
“除了阮小姐还有个……孩子。”保安小心翼翼说了一句,“看起来五六岁的模样……”
尉婪眉心一跳,往下走的时候,便在大堂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小的那个头顶上还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正对着阮慕晚说,“我先来的,尉少自然是先接见我!不信你问前台姐姐!”
“我是尉少的未婚妻,尉少可没空见你这种惹人烦的小屁孩!”阮慕晚正不屑地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孩子,因为前台小姐很没眼力见地在访客列表里,把这个孩子的名字写在了她的前面。
这不是代表着一会等尉婪空了,孩子比她先一步见到尉婪么!
“未婚妻怎么了,你是特权阶级嘛?”
小孩子双手抱在胸前,“哼,你是股东的话倒可以比一比,你这未婚妻身份,尉少承认吗?”
一句话堵死了阮慕晚,她气得小脸通红,正是这个时候尉婪走了下来,看见这场面问了一句,“什么情况?”
“尉少!”
阮慕晚要走上去,搂住了尉婪的胳膊,结果尉婪一脸僵硬,甩了甩,没甩开。
啧。
尉婪扭头去看那个小屁孩。
只见小屁孩站在那里,用手搭在鸭舌帽帽檐上,往下压了压,装腔作势的耍酷风头也不知道是学的谁,他说,“初次见面尉少,我叫楚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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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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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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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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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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