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正院主人再次回来时,却已是掌灯时分。
管家一身长袍,搓着手站立在月门外,他梗着脖子去瞧,待看到晦暗闪烁的灯火,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这才稍许放进了肚儿中。
小厮提着灯笼,望着管家稍许安心的样子,好奇道,“徐管家,这夫人已经回来了,您说咱还用去营中寻将军么?”
管家闻声回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抬起巴掌扇在了小厮的头上,“做好你分内大的事儿,不该问别问。”
“小的这不是担心么,”小厮嬉皮笑脸的揉着脑袋,一脸的谄媚,“您说这一大早,东西两院的事儿还没安顿好,夫人就...”
“闭上你的嘴吧,”管家正气不打一处来,他瞪了小厮一眼,“主子的事儿哪里容得你来置喙,今儿这事儿谁再乱嚼舌根子,打一顿板子再发卖出去。”
小厮一听当即被吓破了胆儿,他咂了舌,接连摆手,“小的不敢,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这就去知会下府里伺候的,今儿这事儿定然不会乱讲。”
管家这才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去吧,”
小厮闻声忙放下灯笼,三两步跑开了,可还未待他跑过游廊,便听到身后管家又抻着个脖子,压低嗓子轻声喊道,“猴崽子去吩咐灶上,可夫人喜欢吃的,赶紧送上几样儿来。”
小厮应声,三两步便绕过了游廊,直奔灶房而去。
而月门外,管家望着正院中那隐隐绰绰的灯光,一张本已是不再年轻的脸上,皱纹似是又深了几分。
今日这事,便也是他的疏忽。府里伺候的下人不多,今日又是几位御赐美人入府本就忙乱,这正院里伺候的虽被吩咐过,可谁知还是被漏了消息
想到世子临走时的着意吩咐,管家唇下的长须,不禁又颤了颤。
他是自小便瞧着世子长大的,世子是什么脾性,虽说不能完全知晓,他却也能试着猜上几分。这二十多年来,能得世子着意吩咐上几句的女子,大抵就只有正院里这一位。
今早儿他得了夫人离府的信儿,正在东西院儿忙活的他,险些将手里端着的御赐名册跌了个干净。他急忙将手里的活儿吩咐给了旁人,可待他追到院子的时候,却只是见那坠儿丫头自己一个坐在月门槛儿上,抬着袖口抹着泪豆子。
等他问清了事情缘由,真的是气的险些咬碎了后槽牙。自己是千叮咛万嘱咐,却一朝疏忽了这爱看热闹的小丫头。
这事儿说大不大,他活了这把年纪看的也是通透,无非是内宅中妇人争风吃醋罢了。在这将军府中,之前只有夫人这一位女主子,可这一朝不仅来了四位,又还是皇上亲赐的。他瞧着夫人小小年纪,之前又过的是那般自在日子,这内宅中的事儿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一朝入了这将军府,又跟了身世如此显赫的男人,即便是现在没有旁的,可自古以来,哪位富贵人家不是三妻四妾的?本想着让丫鬟规劝着,时间久了,循序渐进着来,待该学的规矩也学了,这也就想开了,好了。
谁成想却委屈着跑出了府,这世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倘若真出了什么事儿,世子又在军中忙着,他还真是没有办法交差。
不过好在夫人在天黑前回了府,不然他真是不知该如何跑去军营同世子去请这个罪。
夜风渐起,将游廊上散落的烛光吹起了片片涟漪,徐管家伫立在风中,望着月门,无声着叹了一口气,动静虽大,却好在没有出事,也就不必去军营中触那个霉头了。
他理了理宽大的袖袍,转身消逝在了暮色里。
而房中,
鎏金的天青香炉正燃着沉水香,霜色的烟雾自蟠漓香口徐徐而出,萦绕于满室。沉水香气息沉静,让人闻之凝神静气。
摇曳的橙红烛光下,无忧正美眸轻合,蹲跪在贵妃榻上。一袭天水色连枝锦裙,将本是欺霜赛雪的肌肤衬的更为较弱了几分,大抵是刚刚沐浴过,满头的青丝并未被发簪挽起,而是轻轻的披拂在了肩头。
丫鬟正蹲在榻旁拿着锦帕轻手为她绞着发丝,三千发丝徐徐而坠,除去了银霜炭偶有发出的哔啵声,满室的静谧。
在沉水香的安抚下,无忧本是杂乱的心绪也渐渐恢复了平静,也让她得以静下心来,好好思索这一切匪夷所思的事。
今日在裘暖阁中,她见到了视为亲人的郎君,便不禁悲从伤中来,就像是饱经风雨的浮萍,终于寻到了静港,便肆无忌惮的宣泄出自己的伤痛。
而郎君却只是沉着一双眸子一言未语,一边轻抚着她因哭泣而颤动的削肩,一边温柔的抬手为她拭去腮旁的泪珠。
待她哭累了,他为她绞了帕子净过面,又递给她一盏温润的蜜水,这才为她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她隐有所感,却不敢想的身世。
无忧睁开眸子,一汪秋水似的美眸清澈见底。她盯着盆中哔哔啵啵燃着的银霜炭,软若无骨的柔荑紧紧捏住了衣角。
纵然她隐有所感,却怎么也不敢去想,原来一直生活在破庙中的野孩子,居然也是京中的官宦之后。
他讲他本是姓谢,名子实。原算不上什么世家大族,父亲却也曾官居五品。却因一朝惹了歹人,全家落得了满门抄斩的下场。
他同母亲却因不在府中,因祸得福,堪堪躲过一劫。
却也是不敢再留在京城,南下却也怕拖累了外祖家,孤儿寡母便一路北上,直至来到了边关落脚。
母亲却因悲劳成疾,到边关不久便病逝了,只余下他一人,余后的事,她便是知晓的。
一个仅十二三岁的少年,是怎么在北疆中苦苦讨得生活。
而关于宋燎恩,大宝也是晓得的。
同她一早就知道的相同,他是端亲王嫡子,亲王府世子,年少成名,高居从二品的镇疆大将军。
而她不知道,却是京城中一直流传的一段佳话,宋世子年愈十八便迎了贵为首辅家的滴亲孙女李氏为妻,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多年,却不曾纳妾,且育有一子,年九岁。
而那李氏不光贵为首辅嫡孙女,更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女,皇上的亲表妹,身份显赫,容貌迤逦。
这些本该是存在画本子中皇亲贵胄间的故事,却阴差阳错的砸在了自己头上。琇書網
而自己,就是那多年来唯一,不,算上今日入府的几位,便是唯五纳的妾。
想到这里,无忧真的的感到头疼,她抬起纤细的柔荑缓缓揉着眉心,先前升起的天大的委屈,也被这意外知晓的事情而压了回去。
自幼在逆境中讨生活的本能,让她脊背间莫名的升起一股寒意。
无忧觉着自己是喜欢宋燎恩的,可如今头脑清醒的想来,这样的男人或许是太过危险。
性格捉摸不定倒不是头项,而他那炸眼的身份,同身后所代表的权势地位,倒真是一件令她头疼的事。
自古以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人多的是因利而聚,却也因益而散。穷极一生,追求的不过就是权势利益。这滔天的权势之后,代表的无非是熏眼的欲,望,或生杀大权,或富贵泼天,或环肥燕瘦。
而这于她却是最不重要的。
她仅仅是活于边塞的平民百姓,她的穷其一生,也无非是觅一良人,夫妻恩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简单单的烟火气息罢了。
他的权势滔天同她的人间烟火,就像是雄鹰与斑雀,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人生,终归不是同一路人。
无忧樱唇轻抿,想通了这其中的缘由,心里的酸涩竟也是少了几分,一日未进水米,现在腹中难免有些饿。
她叫停了身侧绞着发丝的红柳,接过了她手中的锦帕,柔声吩咐道,“你去厨房看看,还有些什么饭菜,端些来。”
红柳一听这话,急忙高兴的应了。夫人已经一日未曾进食,今日这事她本是极为自责,不知该怎么劝着些。可现下夫人亲自要些吃食,她难免不高兴。
于是急忙放下手中的事儿,往院外走去。
可出去还未曾半盏茶的功夫,红柳便端着个食盒,又进了屋子。
她一面将食盒中的饭菜端到了桌子上,一面轻着嗓子对无忧说,“夫人,奴婢刚出了月门便碰上个小厮端这这食盒,说是徐管家着人送来了。”
她笑着将银箸递到了无忧手中,带着讨好地说道,“奴婢瞧着徐管家倒是有心的,送来的都是您平日里爱吃的饭菜,您尝尝,这些饭菜是否还合口?”
无忧挑了一块闷的软烂的鹿筋入口,糯而不散,咸香嫩滑,确实比平日里的菜还精细致上几分,自她入了府,这府中的众人待她自然是不错的。
她微微点头示意,“徐管家有心了。”
这看在红柳眼中自是欢喜的弯了眼角,“夫人喜欢吃就多吃点。”
无忧又点点,便不再言语。
晚膳吃的是还算顺意,可等到晚上她独自躺在榻间,看着那黑漆漆的屋顶,耳边是一声声的梆子声却是再也无法入眠了。
翻来覆去,直至天际渐渐泛起了靑色,她依旧是未曾入眠。
无忧轻叹一声气,起身来到圆桌旁端起茶盏,清凛的茶水入口,喉间的燥热也才将将压下几分。
室内不曾燃灯,熹微的星光自支摘窗透出点点光意,将她鸦羽似的睫毛更是拉长了几分。颤动的睫影下,一双似是清泉般的眸子泛着几丝清凌,无忧将盏茶捧在手心,修长白皙的指尖摩挲着盏的边缘,她想应该是时候该想个法子来摆脱现在的处境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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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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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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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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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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