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囚山所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仿佛是被比大地还庞大的巨人,在松揉的土地上安了一个手指印。
在坑底的正中心,一具枯骨身旁,祁风神色平静的躺在地上。
呼吸安静的连夜风都不敢惊扰,好像稍一触碰就会彻底停止一般。
一个中年人,忽然从黑夜中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
他身穿破碎的暗红色短打服装,一头干练短发,胡子拉碴,龇牙咧嘴,狼狈不堪。
手中还无力的提着一柄重剑,剑尖在地上拖拽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吗的,竟然把囚山都给弄没了。真有你的啊……”他骂骂咧咧的往祁风身边一坐,把重剑插在地上。
从他的衣领中钻出来一只小巧的紫色蝙蝠,扑闪着飞了出来,落在他的肩头。
它不像寻常蝙蝠那般毛糙,反而皮毛柔顺犹如最高级的丝绸缎面,柔软顺滑,泛着油光。
两颗如同紫水晶一般的眼睛,迎着月光,反射着迷人的光泽。
中年人用手指戳了戳小蝙蝠的脑袋,长叹一声,笑道:“但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小蝙蝠眨了眨眼,紫水晶一般的眼睛忽然亮起,在夜幕中像投影仪一般投射出一段段记忆画面。
第一段。是中年人扛着祁风,快速行走在囚山的身影。
画面中,中年人沿路还故意拿祁风在树枝杂草中蹭了蹭,动作夸张,用衣服碎屑留下了一路线索。
那些路过的蛮兽们,却都对他视而不见,好像根本没有发现这里有个人走过。
中年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蹭。
不多久,他神色一变,快速把祁风放下,一掌把昏迷的祁风拍醒,也顾不上旁边就有一头巨大的镇天虎,转身就跑。
空间仿佛被切开了一个缺口一般,仿佛某种未知生物的腔洞,将他包裹其中。
随后,祁风幽幽的醒来,扭头就看见了大自然的馈赠……
再然后,就是一阵清风吹过。
中年人从空腔中走了出来,看着祁风消失的地方,嘴角带笑。
画面到此为止。
坐在地上的中年人咬破手指,用鲜血在空中书写,竟是在凝结成了一个个文字:
“以长孙殿下的身份,引出祸泉,让二人相见。完成。”
他笑着伸手一挥,下一段记忆片段开始播放。
画面里,中年人躲在囚山密林的深处,目送着祁风一脸懵逼的走出囚山,跟着屠苏上了白驹马车。
画面暂停,他接着用鲜血写到:
“借囚鬼的身份,帮助长孙殿下加入晨溪酒楼。完成。”
下一段记忆:
中年人大大咧咧的出现在晨溪酒楼六楼,说要领取有关寻安石的任务。却发现张瘦瘦只翻找出来两个木牌,唯独少了“卧虎”二字。
他闷闷不乐的离开酒楼,却在迈出大厅的时候,扯起了嘴角。
再下一段记忆:
是他把一个婴儿肥的小胖子敲晕,专门送到了东谜雨林中,骷髅蛮兽经常游荡的地方。
中年人躲在暗处观察,直到看见骷髅蛮兽们将其当做口粮,送到了王成李藏身的洞穴中,才转身离开。
再下一段:
他忽然换上了一身流民的破衣,鬼鬼祟祟的在流离所中穿梭,一伸手就掏走了池鱼今天卖艺赚来的灵币。
只是手法有些过于“粗糙”了,不小心被祁风发现,被追了一路才暗骂一声“晦气”,丢下钱包赶紧离开。
祁风脸色难看的清点了下,确认没有少钱,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巧旁边有个大娘在坐着择菜,他顺嘴就问了一句对方认不认识王小松。
大娘摇了摇头,倒是她身边的女人脸色变了一下,反问道:“你们找他做什么?”
画面停止。
第四段记忆,是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麻袍,坐在街头的茶馆上和来往行商高声阔谈着:“哎呦,你们是不知道!咱流离所之前出了个好小子,被卧虎军给看上了,准备带去古蜀呢!”
“真的假的?”
“切。卧虎军那可是西南第一军,能相中流民入伍?”
“这还有假?”
中年人手舞足蹈的说到:“那天我可是亲眼所见!乖乖,那么大的老虎坐骑,除了卧虎军,谁能驾驭?”
只是他说完,又叹息道:“只可惜哦,听说现在人没了。估计是被什么仇家给害了吧。”
“毕竟流离所里太乱了,死个把人什么的,也都正常……”
坐在隔壁的桌子上吃面的祸泉听着,忽然放下还剩一半面条的碗,拎着葫芦转身离开。
最后一段。
便是他在王成李藏身的地底空腔之中,看着祸泉将寻安石取出,随手丢给祁风的画面。
记忆暂停。
中年人挥手,将这些记忆片段糅合在一起,用鲜血将这些片段圈住,最后写上:
“借祸泉之手,帮助长孙殿下完成囚鬼试炼。完成。”
记忆片段继续播放着。
接下来,是祁风带庄凡回到晨溪酒楼,春竹叶乘坐白驹离开霞城。
他接着写到:“借古蜀少城主,诱导庄亦生与春竹叶的猜疑,隔岸观火。完成。”
这时候,紫色蝙蝠眨了眨眼,转头看向中年人。
中年人“啧”了一声,手指按在自己的头上,轻轻一扯,一条崭新的记忆被拉了出来。犹如幻灯片里的胶卷特效一样,混在了夜幕中蝙蝠投放的记忆片段之中。
他自己的记忆画面,是一个车水马龙的新世界。
那里有高楼大厦耸立,人们西装革履,脚步匆匆。
中年人在魔都大厦的门口和保安争执起来,嘴里还喊着:“为什么不让在这里摆摊?凭什么动我?信不信我报警了!”
中年人余光一瞥,一辆黑色的豪车正巧驶过的时候。
他手中拿着的石头“恰好”被保安夺走,手肘一碰,又“恰好”被保安丢了出去,砸碎了豪车的玻璃。
坐在后座上的马先生双手一夹,便接住了那块银灰色的石头。
他脸色有些不满,双指用力,却突然轻易一声,有些意外的看向手中的石头。
连钢铁都能夹断的他,逐渐用上全力,都奈何不了一块石头?
这时候,保安急匆匆的跑过来道歉。
“什么情况?”马先生转头问道。
保安连连道歉:“实在不好意思马先生。是有个不知道哪来的人,非说这里有钱人多,他想卖个传家宝。”
“我一看,就是块破石头!这当然要把他赶走了。”
“可他就是死赖着不走,刚才一不小心才有了些肢体接触……”
说完,保安心虚的看着破碎的车窗玻璃:“这才……”
马先生笑着说道:“没关系,让他过来吧。这传家宝,我买了。”
画面暂停。
“谁能想到,梦里的世界竟然也会如此真实呢?”
中年人摸着小蝙蝠的脑袋,感慨起来:“小家伙,你知道么?”
“我梦里的那个世界,可没有你这种灵兽,也没有蛮兽。生活平安喜乐。”
“人们每天坐在铁皮机器里去上班,用一个小方盒子就可以和远在天边的人沟通,足不出户就可以吃到美食。真是太奇妙了。”
“真想带你也去看看啊。”
“可惜……”
小蝙蝠歪着脑袋,眨眨眼,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中年人失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点开了夜幕中的下一段投影记忆。
在那个画面里,他正坐在晨溪酒楼的一楼大厅里喝酒,醉的双眼惺忪。
就在他的不远处,外出归来的王轩正递给祁风一个盒子。
打开之后,是那块被古蜀城主收藏的赤金色石头。
画面暂停。
中年人用鲜血将自己的记忆片段,与小蝙蝠的投影圈在一起,写下一段最长的话:
“将日月精血分别送至长孙殿下手中,配合囚鬼所修的《日月》呼吸术,为其铸就闻道之基。完成。”
他笑了笑。琇書網
回忆继续。
新的记忆片段里,是一片漆黑的夜。
兽潮犹如涨潮的海水般,在地平线上蔓延向霞城。
中年人站在霞城城头,轻叹一声:“还是没来得及阻止吗?”
“罢了。”
他摇摇头,拍了拍身旁的两只白驹。
灵兽白驹具备穿梭虚空之能,天下少有,珍贵非凡,唯有皇城与晨溪酒楼才财大气粗的圈养了几头。
之前接囚鬼的两匹,早就被春竹叶带回古蜀了。这两匹白驹,是他专门从皇城里带回来的。
但无所谓,他也不怕被认出来。
反正白驹长得都差不多,体格健硕,通体雪白。除了从小将其养大的马夫,也没什么人能认出白驹是脖子上多了颗痣,还是鬃毛或长或短。
“去吧。接你们的小主人去。”
中年人笑道:“记得往离城之后往东北方向跑,那是囚山的方向。”
白驹欢快的鸣叫一声,遁入虚空,奔向城中的晨溪酒楼。
而后白驹离城,霞城覆灭。
再然后。
便是祁风在东谜雨林中沉默,被九目渡鸦追逐,在原野上生死逃亡,直至与狼**锋,遁入囚山。
中年人全程都跟在一旁,提着重剑,却没有被任何人或蛮兽发现。
就连九目渡鸦分身,好像都对其熟视无睹。
直到祁风藏身囚山之中,九目渡鸦被囚山灵雾阻挡在外,他握剑的手才稍稍松了些。
回忆暂停下来。
中年人抬手写到:
“以百万人之枉死,五品霸主之追杀,为长孙殿下坚定变强之信念。完成。”
他接着往后看去。
新的记忆片段中,祁风在囚山中,正在和一头形似牛马的蛮兽战斗着。
中年人就双手抱在身前,背着重剑,站在一旁。时不时趁乱踹上几脚牛马,就像驱赶羊群的牧羊犬一样,把战斗往黑鳞巨蛟所在的深潭赶去。
随后黑鳞巨蛟现身,引出了囚山之灵。
囚山之灵秋秋带着祁风等人潜入地下溶洞,直面囚山的污秽之源,天驱妖魄。
本来记忆片段到这里,应该再次暂停了。
但中年人眼角抽了抽,在画面里,又看见了正在和黑鳞巨蛟战斗的自己……
自己一边打还一边骂街:“净化天驱妖魄?疯了吧!为啥不老老实实去山顶找祸泉?”
“真以为天驱妖魄是那么好净化的?”
“你在那捅人家菊花,真以为它就没反应?”
“也不想想,自己人还陷在幻境空间里,人家直接回去把你们的肉身搅碎,你们怎么办?”
“非要逼着我一个搞隐秘情报工作的老骨头,和四品兽王硬碰硬,玩命拦着。不然你们几个小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要嗝屁!”
画面中的中年人一剑劈在黑鳞巨蛟的鳞甲上,碎鳞翻飞,鲜血飞溅。黑鳞巨蛟一头抽来,也直接将中年人给撞飞了出去。
它飞快的朝身后退去,就为了回到天驱妖魄所在,击杀那些想要偷他老家小贼。
中年人啐了一口血沫,赶忙飞身上前,一剑刺穿了黑鳞巨蛟的身躯,将其强行留了下来。
不知战斗了多久,黑鳞巨蛟忽然悲鸣一声,紫色的光晕在它身上扩散,随后分崩离析。
中年人气喘吁吁的站定,眼里还有些惊讶:“还真解决了?”
他赶忙潜入地下溶洞中,一眼就看见到了昏迷过去的祁风脚边,那四副小秋秋画下的涂鸦。
顿时脸都黑了:“还来??”
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一咬牙,又骂了一声。
眼瞅着祁风准备净化所有的天驱妖魄,他又不可能放任不管,干脆硬着头皮,先祁风一步,直接找上了剩下那几头守护天驱妖魄的四品兽王。
而后,祁风便遇见了被“引”离巢穴的擎天青隼,好像在“熟睡”的苍山鳄兽,“碰巧”瞎了眼的怒渊狂狮……
反正计划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变数来的太快,他已经顾不上会不会因为太过巧合而被发现。只想快点完成任务。
只是每看一次与这些守护兽战斗的记忆,中年人都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势,在隐隐作痛……
好在祁风最后还是跟着囚山之灵的指引,上了囚山之巅。
他这才骂骂咧咧的用鲜血在这一长串的记忆片段上写下:
“引出囚山之灵,为长孙殿下带去祸泉所在。完成。”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祸泉晋升魂师五品,飞入空中,执掌天地风雨,一剑斩灭九目渡鸦的黑羽火海上。
那一刻的祸泉,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但中年人却用鲜血写道:
“以天之骄子的陨落,为长孙殿下坚定强者之心。完成。”
晋升五品的祸泉,已经不是他可以窥视的存在了。
但中年人清楚,按照计划,对方是注定陨落的。
所以不需要再看,结局已然敲定。
顿了顿,中年人扭头看向熟睡在身边的祁风,笑了起来,也是长舒一口气。
他抬起手,将所有的记忆片段重叠在一起。
一段段记忆犹如书页般飞速翻动,仿佛能听见无声的哗啦啦的声响。
鲜血编织成线,沿着书脊缝合,最终将这些回忆片段串联成了一本记忆之书。
中年人用鲜血在书封上,写下最后一行文字:
“以五品精血筑强者之基,借霞城覆灭塑造强者信念,靠手刃强敌坚定强者之心。过程虽稍有偏差,但您交付的任务,已全部完成。”
“二世子殿下,您为长孙殿下所规划的人生,至此终得展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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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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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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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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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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